眾人皆駭然,心說大俠的耐性果然極其有限。
將那女子用一床被褥裹得嚴嚴實實,再用繩子捆在一批馱貨的馬背上,一隊人馬便快速往東北方向行去。
行出數裡地,便遇上前來接應的斥候,跟著斥候再走一段,到天蒙蒙亮時,終於抵達了幾隻軍隊聚集的龍山衛。
徐東望、盧鏜和戚繼光三位,帥麾下軍官出迎巡察大人……雖然這位大人沒品沒級,但這幾個月來在浙江,尤其是在戰區,他的名字已經是儘人皆知了。大家對沈默能不怕危險,親臨每一處前線調研,都佩服的緊……而且看巡察使大人的架勢,顯然是在完成一項重要的使命,說不得就是給陛下打小報告,所以將領們更是提起精神,好生應付著這位大人。
彆人越是敬著,沈默就越不托大,他遠遠就跳下馬,快步拱手走過去道:“哎呀呀,徐大人和二位將軍,真是折殺下官了。”他們三個都不是初識,在巡視浙江的過程中,沈默見過徐東望和盧鏜,至於戚繼光更是在紹興時就見過。
此時在戰場上重逢,大夥都十分高興,放聲說笑著便進了軍營。
一進去主將大帳,這裡麵地位最高的徐東望便笑道:“肚子餓了,咱們還是邊吃邊談吧。”說著對戚繼光笑道:“我說元敬啊,我們三個連夜趕來,你這個地主是不是該意思意思啊?”
戚繼光聞言爽朗笑道:“若是大人囑咐才準備,豈是俺們山東漢子的待客之道?”說著雙手一拍,便有親兵將大碗大碗的菜肴端上來,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子。
就這樣,他還有些歉意的笑道:“軍營之中也沒啥稀罕玩意,隻能弄些山裡的野味糊弄諸位了。”
沈默數了數,足有十二個盤子之多……且那盤子比他日常所見的要大上一倍,裡麵的菜肴堆得跟小山似的,聽戚將軍介紹,有烤野兔、燉山雞、炸斑鳩、煮鹿筋,等等等等……菜肴以油膩居多,很得徐盧二人的歡心,但並不合沈默的胃口。不過不要緊,因為他麵前擺得是山菜炒蘑菇,木耳炒雞蛋,以及幾樣紹興菜,可見戚將軍是多麼細心。
四人先悶頭吃一通,待祭了五臟廟,腹中感到暖暖了,便開始談論軍情……準確的說,是徐、盧、戚三人談論,因為沈默嚴守自己的職權,隻聽不說,絕不摻和……
誰也不願彆人對自己指手畫腳,尤其是內行們在談話時,一個外行最應該做的就是閉緊嘴巴好好聽,隻可惜許多人都不懂這個道理,也就稀裡糊塗得罪了更多的多人。
但沈默明白,這也是他比一般禦史要招人待見的原因。
其實沈默也不算外行了,因為他本來就有豐富的軍事理論知識,又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戰場觀摩,已經摸到了一些戰爭的門道,至少現在聽三位將軍說話就不是看熱鬨,而是看門道了。
三人討論的焦點,是到哪裡截擊倭/寇……徐副使認為應該在西麵的雁門嶺一帶設伏,戚繼光則堅持應該在東南的高家樓一代,而盧鏜遲遲沒有表態。
因為是預判倭/寇的下一步動作,所以誰也沒法說服對方,最後快要崩了時,盧鏜終於說了句公道話道:“那就都設伏吧。”兩人剛要說‘你這主意可真餿啊。’卻聽盧鏜又到道:“我在你們的中點埋伏,哪邊有了敵情,我便從後麵包抄,首尾相擊,必能取勝。”雖然是和稀泥,但也是比較有水平的稀泥了,在雙方爭執不下的情況下,隻能將就了。
像這樣讓人無奈的軍事會議,沈默已經不止一次遇到,這幾乎是一個困擾抗倭軍隊發揮的痼疾了。之所以造成這種誰也不服誰的局麵,絕對是權責不明所致——比如說徐東望是浙江兵備副使,按理說一省的軍務他都能管一管。可朝廷從來沒有明文規定,兵備副使可以節製一省武將,所以戚繼光雖然平時順著敬著他,可一到了軍機大事上,就理直氣壯的和他頂起牛來。
這種擰巴在‘徐、戚’這種高級將領還不要緊,因為他們都是統兵萬千的大將,還能分得清輕重緩急,最終也總是會拿出一個協調各方意見的方案……比如盧鏜提出來的這個。
反倒是在中下層軍官身上體現時,其危害最為巨大。譬如說各府的備倭把總,是在各衛所指揮使中考選產生的,卻與指揮使仍是平級。這樣一旦倭/寇來襲,備倭把總不能約束指揮,指揮也不肯乖乖受其調遣,甚至連誰為後殿,誰為左右前後奇正之兵,誰為旗牌監督者都會吵個不休,以至於貽誤戰機,導致失敗。
沈默正在出神,卻聽戚繼光在邊上問道:“沈大人是願意和徐大人同去,還是與末將,抑或是盧將軍?”沈默喜歡在戰場上近距離觀戰的名聲已經傳遍浙江,是以戚繼光問都不問‘你去不去’之類的傻問題。
沈默嗬嗬一笑道:“讓我擲枚錢幣。”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西洋金幣……那也是人家送給他的戰利品……隻見他念念有詞幾句,朝地下一扔,一看是字,便對戚繼光歉意的笑笑道:“給戚大人添麻煩了。”
其實他耍了個小把戲,那就是故意不說正麵反麵各代表什麼,這樣無論什麼結果,他都可以在不損徐副使麵子的前提下,跟著戚繼光走人。
因為他要親眼看一看,這位日後的抗倭第一名將,到底是什麼素質。
可千萬彆因為自己到了這個世界,而岔了種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