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雖然不知是什麼意思,但知道依葫蘆畫瓢準沒錯,和老土司莊重的見禮之後,雙方立即親比一家,彭明輔親熱的攀著沈默的肩膀,問他祖母可安好。
沈默哀傷道‘已經故去了。’彭明輔又問她祖母是哪個州出來的,沈默可不敢隨便亂說,否則萬一和永順土司有仇,那他的樂子可就大了。便含糊其辭,說祖母嫁給祖父,搬到江南後,便再沒有回去,隻知道是湘西那邊的,具體哪裡就不知道了。
彭明輔便很肯定道:“是我們永順州的,一聽你這口音就差不了。”
沈默心說‘這可不是我說的。’便笑著點頭道:“那麼還得管您叫一聲頭領呢。”
彭明輔趕緊擺手道:“可使不得,使不得。”見沈默已經認了跟永順州的關係,他便吩咐端著托盤進來的兒子道:“快去把藎臣爺倆叫過來,告訴他們,咱們土家人也在朝廷有大官了,讓他們都過來見見。”
沈默連忙擺手道:“不宜聲張。”
那彭家父子想是受儘了漢官的氣,十分理解道:“是啊,這個秘密要是聲張開了,沈大人難免要受排擠了。”老彭便吩咐小彭道:“你把他們悄悄請來。”對於此事,彭明輔很執著,頗有些現寶的意思。
彭南翼匆匆走了,彭明輔便招呼沈默飲茶,他先用滾沸的開水衝泡一碗白鶴茶,將那熱氣騰騰的茶盞端到沈默麵前道:“這叫……”
沈默笑道:“親親熱熱。”彭明輔便歡快笑著,與他一起喝下這碗清淡素雅的頭道茶。一邊輕啜著茶水,一邊問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敢問沈大人為何而來?”
沈默一臉真摯道:“我聽說新總督上任之後,族人們處境很不好,便從紹興急忙趕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彭明輔聞言重重一擱茶盞,滾燙的茶水都溢出來。隻聽他憤憤道:“你們……哦不,他們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便把一份單據拍在沈默麵前道:“沈大人看看,這是總督衙門開具的斬首兩千三百級的欠條……這些且不說,原先每旬送一次的糧草,從張大帥走後,便再也沒送來過。”
“我們省著省著,最多三天就要斷炊了。”彭明輔一臉鬱卒道:“我算看出來了,新來的周總督,就沒把咱們狼土兵當人看,咱們憑什麼還要給他拚命?”
沈默笑著從托盤中拿起個大茶碗,從邊上一個竹甑舀出一勺白白的泡兒……所謂泡兒,乃是篩選上乘糯米,用山泉水浸泡二至三天之後,再將泡漲的米用竹甑蒸熟,然後用簸箕攤涼陰乾。最後放在鍋裡用旺火爆炒而成……再加上一小勺糖,不用勺,不用雙筷,隻將一根竹筷擱在碗上,端到彭明輔的麵前。笑眯眯端到老彭的麵前道:“消消氣,這一道叫?”
“香香噴噴。”彭明輔咧嘴一笑,接過茶碗,用那根筷子攪勻了,再喝下這香甜軟糯的‘泡兒茶’,渾身便感覺暖烘烘的,氣也消了不少,歎口氣道:“我是真想一走了之,可剛出來就回去,臉麵上實在掛不住,實在是去留兩難了。”
沈默溫和笑道:“都說朝中有人好辦事,現在我來了,老頭人以後還有什麼好發愁的?”
彭明輔卻也是老江湖,不可能被他哄孩子似的騙了,嗬嗬一笑道:“不是不相信大人,可我們也知道,周部堂是殺伐決斷於一身的東南總督,他能聽你的?”
沈默搖頭淡淡道:“老頭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總督真這麼厲害,那張大帥不也是被人一本攻掉了嗎?可見總督位高權重不假,但也不是天下無敵的。”說著伸出三根指頭道:“遠的不說,至少在浙江,他就有三個不敢惹。”
“哪三位?”
“一個是監軍提督趙文華,一個是浙江錦衣衛千戶,還有一個,”沈默指指自己道:“就是我這個巡按監軍道。”
“你們比他權力還大?”彭明輔難以置信道。
“都不如,”沈默搖頭笑道:“但我們都有監督糾察的權力,且可以上達天聽……比如說我這個浙江巡按吧,權力是‘代天子而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你說他怕不怕我?”反正吹牛不上稅,那就專往大裡吹。
彭明輔終於眉開眼笑道:“怕、怕、一定怕極了。”興奮的搓搓手道:“簡直是太好不過了。”
話音未落,便聽賬門口有人用土家語沉聲道:“什麼再好不過了?”循聲望去時,便見彭南翼帶著兩個如出一轍的土家人出現在門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