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賬理一理?”沈默指著那堆案件相關的賬冊。對若菡道:“我知道有點多,”那些賬冊足有厚厚的二十多本,在沈默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甭想理出個頭緒來,可時間不等人,哪有那麼多時間?所以他才急得失了態。
誰知若菡翻了翻那些賬冊,很淡定道:“一晚上就夠了。”
“夫人,莫要消遣我?。沈默苦笑道:“為夫向你賠不走了”。
“我有那麼小心眼麼?”若菡千嬌百媚的橫他一眼道:“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奴家也不敢哄騙老爺。”便拉著沈默的手道:“咱們先去吃飯,等吃晚飯便開工,保準不耽誤。”
沈默將信將疑,但不敢得罪權威,隻好答應下來。
等心不在焉的吃完飯,沈默和若菡又回到書房時,便見門前站著十個模樣伶俐的女子,一齊向他倆請安。
沈默看她們肩上都背著個製式的包袱,心下覺著奇怪,但沒有問,他知道若菡必有計較。
進了書房後。若菡讓人抬來兩張大方桌,將屋裡的燈全都點亮,光明如晝,又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趁著下麵人忙活的功夫,若菡小聲對沈默道:“我培養這些女孩子好多年,那麼多的賬目能及時算清,全仗著她們的鐵算盤。
”說著對那些女子道:“這裡有二十本賬冊,隻有收支兩項。沒有銷售、借貸,所以你們必須儘快理清楚
。是”。女子們一起脆聲應道,便將包袱裡的算盤、紙、西洋錯筆拿出來,劈裡啪啦算了起來。
沈默看這些女子一麵運指如飛,一麵翻動賬冊,不由眼花繚亂、目眩神迷,對若菡小聲讚歎道:“看來你能把事業做那麼大,真不是僥幸得來的
若菡幸福看著沈默道:“沒有大老爺撐起一片天小女子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沒地兒施展啊。”
“行了,咱們彆互相吹捧了。”沉默笑道:“也不知賤目理清楚。到底有沒有什麼收獲。”
“一定會有的若菡輕聲道:“老爺放心吧。”說完兩人便沉默下來。書房中隻聞一陣沙沙的春蠶聲。
今夜的北京城,不止一處算盤聲,西苑紫光閣內,這時也是劈裡啪啦一片聲響。
兩張長長的紫檀木大案上,擺著兩具長一丈、寬一尺的巨大紅木算盤,站在案前的,是二十個從針工局、巾帽局、尚衣監臨時調來的記賬太監。十個太監共用一個算盤,十隻細長的手正在飛快地同時撥弄著算珠,滿頭大汗地統算著賬冊。
司禮監的四大太監,此刻齊聚紫光閣內。卻沒有了往日的神氣。都俯身跪在一道珠簾前麵,一動都不敢動。
珠簾後麵的軟榻上,盤腿坐著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陛下,此時皇帝正目不轉瞬的盯著榻邊小機上的幾張賬單,麵色越來越難看。
過一會兒,珠擊聲停了。跪在地上的黃錦趕緊爬起來,拿過新理出來的賬單,輕聲道:“主子,總賬目出來了“”直到裡麵的嘉靖哼一聲,才送到珠簾後麵。輕輕擱在小機上的最後一片空地兒。然後倒退著出去,再跪在珠簾外麵。
大殿裡恢集了往日的安靜。明明有十幾號人待著,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對跪在…二譏監四大秉竿來說,每一秒都是矛比的前熬;對瑕,廠的二十四衙門領太監來說,更是如此。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珠簾後的嘉靖終於出聲了:“黃錦,你在江南織造局。每年可以給宮裡多少進項?。
“回主子,五十萬兩。”黃錦輕聲道,今天這些人裡,就他心情稍微輕鬆點,因為他已經五六年不在京裡了,爛帳一般算不到他頭上。
。五十萬兩啊嘉靖皇帝道:“這五十萬兩,可是全入了內幫的”說著聲音冰冷道:“你們怎麼就弄出這麼大窟窿,還得靠外臣給你們補!”原來今天晚上,皇帝跟太監們算賬,就是為了查明內廷那八十萬兩窟窿,是怎麼造成的”,李芳雖然被皇帝派去修陵。但還是很忠心的,冒著被治罪的風險,也將嚴世蕃的底牌稟告了皇帝。
暴怒之後,嘉靖很快恢複了冷靜,因為他知道,自己越生氣。就越中了彆人的算計他當然可以一氣之下。把嚴世蕃逮捕入獄,隨便找個罪名哢嚓了。可那樣天下人會說。嚴世蕃為天子補虧空,最後卻被卸磨殺驢,實在讓人齒寒。這是死要麵子的嘉靖,萬萬無法接受的。
嘉靖雖然老了,不願多事了,但他骨子裡還是那個聰明絕頂掌控欲強的皇帝,從來都是他玩弄彆人,豈能容忍被人玩弄?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就是欺負他年老體衰,已經無心無力再重整朝政?
嚴世蕃為什麼這麼大膽?因為他生活在一個政治穩定的社會裡。中國自古以來,正朔王朝都是君與士大夫共天下,皇帝在政治生活中,並不是隨心所欲的。隻有開國的一兩代皇帝。因為是帝國柿造者,可能不太在乎官雖階層,敢大刀闊斧的乾些什麼,但到了他們兒孫繼位時,政治穩定下來,皇權便被全天下的官員,一起裝到籠子裡,皇帝想要乾些什麼,必須得到大臣們的支持才行。不然就沒法乾。漢晉唐宋明,五大正朔漢人王朝,從沒出現過皇帝獨攬大權的情形,君臣總是互相試探、互相製約著,共同治理偌大的國家。
像嘉靖這樣不守瞅巨,蠻不講理的皇帝。絕對是曆代的異類,大臣們跟他講道理,他就跟大臣們講感情,大臣們跟他講感情,他就跟大臣們講道理,一句人話也聽不進去,非得我行我素,在經過漫長而艱苦的鬥爭後,最終引了千年未見的“哭門事件”那位讓嘉靖恨了一輩子的楊升庵,對眾臣道:“國家養士百五十載,仗節死義,正在今日!,於是,群臣跪伏於左順門。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嘉靖命太監傳諭:“爾等姑退”但群臣到中午時分仍然伏地不起。於是,皇帝命錦衣衛將翰林學士豐熙等八人逮入詔獄。楊慎等人於是撼門大哭,一時間“聲震闕庭。嘉靖大怒,對哭門官員施以廷技,打死二十餘人,幾乎人人重傷殘疾,楊慎等僥幸未死者,被配充軍,遇赦不赦,終生不得翻身。
這件事情後。嘉靖終於將原本君臣共享的權柄,儘數收入囊中,真正成了唯我獨尊的獨夫,但他悲哀的現,自己跟正人君子、直臣清流已經離心離德,不可能再得到這些人的真心擁戴了,於是嚴嵩粉墨登場,拉開了嚴家父子專權的二十年。十幾歲就能跟內閣老家夥們周旋的皇帝,難道越活越差勁,真不識人焉?不,嘉靖知道這父子倆不乾好事兒。把他的國穿著得烏煙瘴氣,可嘉靖真被那慘烈無比的“哭門時間,給嚇怕了。被轟轟烈烈的大禮儀給拖垮了,打死他都不想再來第二次,所以說他離不開嚴家父子。不是因為怕國家亂了”,其實嘉靖很清楚,都已經一地雞毛了,還能亂成啥樣?
讓他真正恐懼的是,一旦沒了這父子倆的鎮壓,沒了聽話的嚴黨,大明會再次出現“眾正盈朝,的可怕局麵,再來一次大禮儀?再來一次撼門哭門?那自己真要成為古往今來第一昏君、第一暴君、第一獨夫了!這才是嘉靖對嚴家父子縱容的本質原因。
可惜,誰都沒看懂帝心,包括嚴世蕃,都把嘉靖想得太簡單了,導為大明朝在位時間最長,政治鬥爭經驗最豐富的皇帝,嘉靖太清楚自己怕什麼,不怕什麼了。
於是嚴世蕃把皇帝的縱容。當成嘉靖無心政事、偷懶怕麻煩了;在嘉靖一次次容忍下,越覺著皇帝好欺負。竟然敢一再要挾起皇帝來!
嗯,想了想。還是把帝王心解釋清楚吧。不然好多人都看不明白,為什麼嘉靖的朝局會如此拖泥帶水,相信我,沒有任何廢筆,這是真正的主線。
另外,本書寫的是大明,不是大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