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默暴怒,若菡倒又勸道:“算了,小孩子胡言亂語,沒人會當真的。”說著很嚴肅的對阿吉道:“這種話讓人聽到,咱們全家,爹、娘。弟弟,還有姨娘,都會掉腦袋的,記住了嗎?”
阿吉從沒見父親如此生氣,趕緊躲到母親身後,驚恐道:“記住了,以後不說就是了。”
“媽的,我都沒有這種誌向”沈默心中自嘲的笑道:“真是連個孩子都不如”便又問十分道:“你呢,你什麼誌向?”
見阿吉遭了殃,十分抓耳撓腮了好半天,最後竟眨眨眼睛。討好笑道:“我聽爹的,爹讓我乾啥,我乾餘…”
“是啊,我也聽爹的”阿吉連忙跟進道:“您讓我乾啥我乾啥”這時若菡的目光也投在他的臉上,這也是她想知道的問題。
這時屋裡的油燈滅了,一家人便坐在暗中,隻見爐中的紅火照在頂棚上,形成一個,很圓的、很朦脆的紅色光暈,也照得全家人麵色紅撲撲的。窗外呼呼的北風聲,若有若無的犬吠聲,都被隔絕在外麵,而屋裡隻剩下溫暖和溫馨,方才那點不愉快,也在不知不覺中,消散而去了。
“我想?”爐火的映照下,沈默的目光晦明晦暗,聲音也變得幽深起來,但很快這眼神、這聲音又全都轉化成濃濃的愛,他招招手,讓阿吉也靠在自己身邊,輕輕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頂,道:“我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按自己的想法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了
兩個孩子的目光晶晶閃亮,激動道:“真的嗎?真的可以想乾井麼就乾什麼嗎?”
“當然要守規矩了,”沈默寵溺的勾一勾他倆的小鼻頭道:“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的話嗎?”兩個孩子便鄭重的、使勁的點頭。
若菡初時覺著沈默的期望也太低,但又一想,那其實談何容易,人的夢想總聖潔的開在空中,現實卻荊棘密布、險阻遍地;每個人在起初。都會鼓足勇氣,向夢想進。覺著自己一定可以成功。但可悲的是。絕大多數的行動,都會在現實的壓力下,變形走樣,淪為營營磚碌。漫無目地的奔忙。
也許平時不會感到什麼,可當你偶爾仰望夢想,才會悚然察覺,原來自己的心早已疲憊不堪、贏弱無力。而距離那盛開在天空的夢想,卻愈的遙不可及,二想著想著。若菡不禁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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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默便帶著妻子孩子離開莊園回京,網到府門口。迎頭撞見一名風塵仆仆的騎士,沈默掀開車簾一看,不由吃驚道:
“年兄”
那來人正是錦衣衛宣大千戶年永康。他一見到沈默,麵上便湧起哀戚之色,顫聲道:“沈大人,先生去了”
沈默聞言登時呼吸一滯,險些昏厥過去,難以置信的望著年永康道:“你說,說什麼?”
“青霞先生,已經於前天夜裡因病過世了。”年永康雙目垂淚道。
“不可能”沈默連連搖頭道:“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是先安不讓告訴你”年永康道:“他說您公務繁忙。不能打擾您。”
“我不信,不信。”沈默還是搖頭,對馬車裡的妻子道:“你們先回去,我去保安州看看,一定是這姓馬的騙我。”
若菡擔憂的看著他,道:“我和你一起吧。
“不必”沈默道:“我是去揭穿謊言的,你跟著乾什麼。”說完便從馬車上下來,大聲道:“給我拍匹馬!”侍衛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把一個,兄弟一把扯下馬來,自己翻身上去,徑直朝北去了。
“大人”鐵柱著急道:“還愣著乾什麼,趕快追啊!”十餘騎便趕緊追了上去,譏心落在後麵。對馬車裡抱奉道!,“請夫人代大人向衙門賞聯,我等追隨大人去了。”
若菡掀開車簾。點點頭道:“拜托鐵大哥了。
鐵柱應一聲,對還愣著的年永康道:“趕緊跟上吧,還指望你的令牌開路呢。”
“哦”年永康回過神來,便與鐵柱也緊緊跟了上去。
從北京到保安州,全程二百四十裡地,且還是冰天雪地,但沈默晝夜行進,連換了六次馬,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保安州的城牆。
立在山路上,眺望清晰可見的城池,沈默隻著到漫天白幡,舉城戴孝。一下就昏了過去。
當他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床上。看到鐵柱、馬永集都已經換上了孝服。還有白衣素服的沈衰,終於知道。一切都不是開玩笑,自己已經跟老師天人永彆了”,
“師父沈默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幾個人都沒按住他,便讓他跌跌撞撞的衝到了正屋靈堂前,“音容宛在、浩氣永存。的挽聯下,靜靜停著一具靈櫃,在眾人的目光下。沈默呆呆走到櫃邊,隻見師父沈煉,穿著一身合體的儒生服飾。神態安詳的躺在那裡,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沈默已是淚雨滂沱,扶著靈櫃、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沈褒和沈衰上前扶他,他卻死死抱著靈櫃不撒手,邊上人看了,免不得又被勾起哀思,陪著慟哭了一場。
到了天黑時,沈默才從巨大的悲痛中鎮定下來,換上孝服,與師娘、沈毒、沈衷問起師傅生前的情況。
沈褒流著淚道:“二年前坐了次牢,爹的身體便落下病根了,一到秋冬便整天咳嗽,病厲害了還會咳血。到今年冬天。爹終於撐不住了。一入冬就躺下了,吃的也少、還便血,他便知道日子不多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沈默腫著眼道:“我每個月都寫信問安,師父一個字都不說也就罷了,怎麼你也跟著他瞞我?我認識個神醫叫李時珍,他一定有辦法,有辦法的
“唉,拙言,也不要怪我們不告訴你”。沈夫人出聲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師父的脾氣,那是說一不二的,他說自己兩年前就該死在宣府,承你的福,已經多活了兩年,但他說沈夫人說著哽咽道:“他說自己芶延殘喘,隻能浪費糧食,於國於民無絲毫用處,如果我們不吱聲,他還能陪我們一段,但如果我們勞師動眾,他就找根繩子吊死。一了百了,”你說我們能告訴你嗎?。
沈默知道,這正是師傅那寧折不彎的脾氣。不由又是一陣心痛,丹水再次濕了麵龐。
“老爺知道自己一過世,肯定就瞞不了你了。”沈夫人泣道:“所以囑咐我們,等你來了再大瞼。好見你最後一麵。”哪是師傅要見自己最後一麵?分明是師傅讓自己見他最後一麵,好讓自己心中沒有遺憾,師恩如山,如喪考她啊!
不可能再等遠在廣州做官的長子沈襄了,第二天,便大瞼,沈默和沈褒、沈襄、為沈煉緩緩蓋上了棺蓋、釘上了棺梢,一輩子不得誌的倔老頭沈煉,終於和這個他深愛著的世界永彆了,,
沈煉,字純甫,號青霞,紹興府會稽縣人。幼聰敏能攻古文,提學副使校淅士,得其文驚絕,謂為異人。拔居第一,始補府學生。嘉靖十年舉於鄉,十七年中進士。始任正七品漂陽知縣,輾轉官場二十餘年,最高僅止於錦衣衛經曆司經曆,正六品,後被配保安州,以一帶罪之身鬱卒而終,可謂一生失敗之極。
然而整個保安州的男女老幼,無論見過他與否、是否受過他的恩澤。都在家自為他守孝,嚎啕大哭。出殯的時候,臨近的宣府、懷來等地的百姓都趕來為他送行,送葬的隊伍排了幾十裡,整整一日,無人離去。山河變色,天地無光,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他這一生,是成功?還是失敗?隻有蒼天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都任後人評說。
但無論如行,沈煉這個名字。都將注定名垂青史,當那些帝王將相化為腐朽時,他仍然會被人們想起,,
因為正義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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