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經曆頗有傳奇色駱,嘉靖三十四年鄉試考中舉人,竟然沒有馬上參加會試,而是直接出仕任江西吉水縣知事。七年之後,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王篆參加會試,考中進士,現任都察院監察禦史,這次來杭州宣旨探視之後,便直接接任浙江巡按,看來是朝廷重點培養的官員。
當沈默見到他本人時,頓覺朝中大員的眼光不錯,此人個子不高,但儀表不凡,氣度沉穩,更難得的是舉止有轟,不卑不亢,完全不像那些初出茅廬的小子,不是張狂無度,就是唯唯諾諾,看來良好的家教和從政的經曆,確實使他受益匪。
他打量王篆,人家也在打量著他,隻見這位聞名天下的東南經略,靠坐在一張軟椅上,看上去臉色有些不好,但精神不錯,麵上帶著溫和
隻是大熱的天,他竟穿著厚厚的棉布長袍,一條左腿j1還蓋著薄被,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的微笑。隻是
見王篆看自己的打扮,沈默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唉,讓王大人見笑了,這幾日沒下雨,我還算好些了呢……”說著歎口氣道:“真是有什麼彆有病啊。
“部堂風華正茂,正如旭日東升,隻是一時病痛,很快就會好的。”王篆恭聲道:“下官奉命前來宣旨,來之前元搭特意囑咐我既然大人身體不便,就不必跪接了。
“那怎麼行?禮不可廢!”沈默搖頭道:“我還沒到動彈不了的時候。”說著便撐著起身,動作卻緩慢如古稀老翁,王篆趕緊上前攙扶,他卻要搖搖頭,堅決要自己來。
就這麼個起身下跪的動作,沈默做起來競十分吃力,隻見他將大部分力量都壓在上身,兩條腿每蜷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等完全做完時,已經是額頭見汗了。
見沈默如此年輕,又如此病態,王篆不由暗暗歎息,便在擺好的香案前,宣了大明嘉靖皇帝的聖旨……內容以褒獎撫慰為主,並官進一級,為從二品中奉大夫、政治卿,食雙祿,賜穿鬥牛補服,至於一應賞賜自不消提。
這賞賜著實不低,雖然儘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但你的官場地位,可不就靠這些虛的東西來展現嗎?
傳旨完畢,王篆趕緊上前一步,攙起沈默道:“部堂快快請坐。”待把沈默扶到座位上坐好,他便退後兩步,向沈默叩行禮。待起身賜坐後,恭聲道:“部堂勞苦功高,貴體微恙,皇上和元輔十分掛念
,改派了太醫與下官同來,為部堂診治。
沈默一臉歉意道:“區區小可,竟勞聖上和元輔掛念,實在是罪過。”說著主動道:“太醫在哪裡,快請進來吧。
侍衛便下去傳喚,不一會兒,一個背著藥箱的中年人出現在堂前,向沈默行禮道:“在下太醫院醫官金學逑,拜見大人。
“無需多禮。”沈默微笑著賜坐道:“有勞金太醫千裡迢迢而來,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這是在下的本分。”金學逑道:“何況能為經略大人效勞,在下甘之若飴。
沈默心中微微一動,暗道:‘這太醫真會說話。’便笑著點頭道:“承蒙錯愛,本人就不客氣了。”說著笑笑道:“您就給我看看吧o
金太醫點點頭,王篆趕緊讓開位子,並幫他拿著藥箱。金太醫也不客氣,坐在沈默邊上,從箱子裡拿出手枕,請沈默伸出手來,便微閉雙目,切起脈來。
屋裡針落可聞,待把脈結束,金太醫又仔細檢查了沈默的雙腿,又問他道:“大人曾經長期暴露風寒中嗎?”
“彆的醫生也這樣問……”沈默點點頭,麵色憂愁道:“現在想起來,我這病是十多年前,擔任浙江巡察使時落下的,那時候正值冬季,江南又冷又潮,我卻要東奔西走,露宿野地是家常便飯。”說著微微皺眉道:“這麼多年雙腿關節一直麻木腫脹,倒還能忍受,但自從在贛南待了一年,就厲害多了,常半夜作,雙腿疼得像被蟲子啃噬一樣,整宿睡不著覺,尤其到了天亮前最厲害,不過白天輕很多,所以我索性都是晚上辦公,白天睡覺了。
聽了沈默的話,金太醫微微點頭,坐直了身子。邊上的王篆問道:“大人得的什麼病?”
“大人因為風寒濕毒入體,又沒有及時治療,以至風邪遍曆關節,結果經脈結滯,血氣不行,商於骨節之間,與血氣搏而有靳疾也。”金太醫緩緩道:“但畢竟年輕氣盛,一直沒有明顯症狀,但去年在贛南山中,又受了風寒風寒,終於導致病症作。
“這種病瘃害嗎?”王篆又問道。
“其疾晝靜而夜,即徹髓酸疼,乍歇。其病如虎之齧,又在寅時最重,故名曰白虎之病也。”金太醫看他一眼道:“看大人的症狀,已經十分嚴重了,必須要馬上診治,否則……
他打住沒往下說,但王篆已經明白了,一臉焦急道:“部堂大人可是我大明朝的棟梁,你要儘全力治療。隻要能治好他的病,甭管是天上飛的,還是水裡遊的,就算是龍肝鳳膽也隻管開出來就是。”他麵上的關切之色不似作偽,如果沈默看走眼,那隻能說明這個人的心計……太深了。
“沒那麼多名堂,白虎瘍又叫曆年,其實得這種病的人很多。金太醫道:“也沒有什麼包治的靈藥,無非就是內服外治之法,內用·八珍丸’、陰火痛風方’、外用針灸拔罐……這些方子想必以前的大夫都已經開過了,但到了大人這種程度,想去根是不可能了。”頓一頓,又道:“我有個偏方,病時用醋加蔥煎款卜,外敷痛處,應該能為大人延緩疼痛。
聽了他的話,沈默麵色灰暗道:“難道我要痛不欲生一輩子嗎?”
“是啊,”王篆也道:“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辦法也不是沒有。”金太醫慢吞吞道:“但不是醫生可以辦到的。
“什麼辦法?”王篆奇怪道:“醫生都辦不到,還能指望彆人嗎?”
“這病是由風寒濕邪引起,隻要搬到北方乾燥之地,平時出入坐轎,不受風寒,自然也就不痛了。”金太甚設:“不過大人當官不自由,所以醫生也沒辦法。
“那……”沈默低聲問道:“入川行嗎?”
“那裡雖然風小,但濕熱多陰雨,還一年到頭下霧,你說呢?”金太醫有些生氣道:“恕小人無禮,大人的身體狀況,已經沒資格想三想四了,按我方才說的去做,還能繼續做官,生活也沒什麼影響;否則,十年之內,必定不能自理。
王篆終於沒有疑問,回去後按所見寫了報告,加急往京城,十天後,終於有了下文,允許沈默在妥當安排防務後,可回京休養。
一個沒人注意的細節是,那金太醫乃是崔延的弟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