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行駛在寬闊的運河上,這船寬大而厚實,船頭的浪潑不進來;船外的風吹不進來,航行的路程,早已預定,更不需要擔心,水手們搖著擼都能懨懨欲睡,一切仿佛無比安靜。
但在層層把守的最高層船艙中,沈默和他的幾個謀士,卻仿佛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正如這嘉靖末年的政局一般……
平日裡優哉遊哉,從不插手庶務,也不對沈默指手劃腳的王寅,此刻露出了的崢嶸,他毫不留情的告訴沈默說:“大人必須忘掉在東南隻手遮天、呼風喚雨的權威,要知道奮京城角逐的各方,其實力都在您之上。
沈默點點頭,王寅說的對,自己回到京城,就隻是個侍郎而已,比自己官職大的還有十幾位,確實不算什麼。便請王寅分析局勢。
王寅無比冷靜道:“值此風雲變幻,人心洶洶之際。病君多疑於上,儲貳心思叵測,權臣劍拔弩張,宵小偵伺於側。更不利的是,大人離京兩載,寒暑易節、冷暖變幻,人情疏遠,顯然處在弱勢且被動的局麵中。
先生的分析,本人完全讚同。
沈默點頭道:“請問我該如何麵對?”他現在終於知道,威名之下無虛士,古人誠不欺我。這王寅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於大局的把握上,卻如高屋建瓴,始終俯瞰全局,不會陷於眼前的泥潭中。
“此刻絕非爭競雄長之時,更不易出頭露麵招惹是非,”王寅聲如金石,語調堅定道:“必須十分注意養晦韜光,收斂鋒芒,以脊待時機。”停頓片刻,他一字一句道:“我有十六個字送給大人,請聽好了。
“是。”沈默恭聲道。
“不近二龍,不入黨爭、不惹是非、不爭一時。”王寅沉聲道。
邊上一直聽著的沈明臣,忍不住撲哧笑道:“十嶽公,你乾脆說,當縮頭烏龜就行。
“烏龜有什麼不好?”王寅淡淡道:“活得比彆的生靈都長,便是最終勝利者。”說著望向沈默道:“徐華亭六十耳順,高新鄭五十天命,放眼朝廷四品以上,大人最為年輕,這就是您最大的資本,我們等得起,隻要保護好自己,就一定能等到最佳的時機。
“讓我做到隱忍不難。”沈默嘴角掛起一絲道:“可就怕彆人惦
記我。
“您已經展示過自己的實力了。”王寅指的是,沈默在贛南時,對朝廷攻訐的回擊,道:“不必存在弱者的擔心。”喝口茶水,接著道:“其實有個現成的榜樣,您可以照著學。
“誰?”沈默問道。
“楊博。”王寅道:qu;此人功勳卓著,人脈豐厚,兼之與各派的關係的都不錯,就算徐階高拱也不願和和鬨翻,以免將其逼到對方陣營,但若有人想對他不利,他會毫不留情的給予還擊,這樣的人物,是誰也不敢惹、不願惹的……”又道:qu;其實論資曆、能力,他都是本朝的佼佼者,但他慣不顯山露水,恐怕也不是真的甘於平淡,隻是認為時機不到罷了……
聽他說到楊博,沈默不禁感慨道:“當年嚴東樓論天下寺才,認為隻有他,陸太保和自己,三人能算得上,一轉眼,就隻剩下他一個了。
“嚴世蕃雖然人品低劣,貪婪好色。”王寅道:“但他的眼光一流,至少在楊博這裡,沒有看走眼……大人好生體會一下此人的路數,看看他是怎麼從嘉靖朝幾十年的大風大浪中過來的,相信你會有所得的。
“我知道了。”沈默點點頭,暗暗提醒自己道,大明朝野,藏龍
臥虎,切不可得意張狂,小覷了天下英雄!
後來的事實證明,王寅這當頭棒喝,來得確實即使且必要,否則很
難講,沈默會不會在這個,異常殘酷的曆史轉折點土栽跟頭。
嘉靖四十四年深秋,經過一個月的航行,沈默一行抵達了大運河的終點——通州城,眼看就要回家了。
但還未曾得以鬆口氣,便發現運河上鐵鎖橫江,水門緊閉,竟然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這時正是南漕雲集、漕米入倉的旺季,不少漕船也被堵在城外,不得進入。寬闊的河麵上,竟然出現了的千帆擁堵,進退不能的景象。
胡勇趕緊到彆的船上打聽一下,不一會兒麵色低沉的回來道:“大人,是因為韃子進犯,通州城戒嚴了。
“是麼?”沈默麵無表情道,這就像被爆菊,一次兩次可能反應強
烈,但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
“那也不能讓咱們堵在運兒啊?再說關閉水門作甚?”沈明臣出聲
道:“靶子天生畏水,還能從水門攻進來?”
“情況不明,少安毋躁。”餘寅低聲道:“大人,咱們剛回來,
摸不清情況,還是靜觀其-變吧。
沈默點頭應允,便吩咐手下一麵去聯絡打
林,一麵撤到安全隱蔽處,等待戒嚴解除。傍晚時分來人了,竟是老相識朱十三,兩人好幾年沒見麵,此番相逢自然親切,一番寒暄之後,沈默問起戰事耒。
朱十三歎口氣道:“這次俺答的兒子黃台吉,和遼東的朵顏部,勾結起來,從密雲牆子嶺、磨刀峪潰牆入犯,鑽了咱們的空子。薊遼總督劉秦這才發現,急報朝廷,京師戒嚴,通州等府縣也閉門戒備。
“朝廷有何對策?”沈默問道。
“內閣已經招宣大總督江東,率總兵馬芳、薑應熊、劉漢等速調兵入援,並召集大臣,議戰守事宜。皇上也敕文武大臣,分守皇城、京城各門,令鎮遠侯顧寰集京營兵,分布京城內外。”朱十三的答話有條不紊,脈絡清晰,可見這些年來,他也成熟了不少。
朱十三說的不錯,此刻的北京城,確實籠罩在一片不安的氣氛
中。
就連病中的嘉靖皇帝,都被驚動了,他召來首輔徐階問道:“朕見火光,料想距京城不遠,諸將何不截殺?”說著無力的歎口氣道:“隔三差五這麼一會,朕有何臉麵去見列祖列宗?”
聽了皇帝的質問,徐階老臉臊紅,心中更暗恨那宣大總督不頂事兒,但劉燾與他的關係不一般,徐階隻能設法把榪↓保住,便低聲道:“出此疏漏,都是臣等無能,驚擾了陛下,請皇上責罰。
“算賬是秋後的事兒。”嘉靖的精神頭,竟然比前年好多了是麵頰浮現不正常的潮紅,讓人不禁暗暗擔心:“先把韃子攆走再說。
口;
“是。”徐階知道皇帝今天肯定要責問,所以功課做得特彆足,侃侃道:“兵部已經下令官軍協力追剿賊寇,並嚴守通州、小小小說網.e張家灣等糧草集散之地,陵寢以劉漢守,馬芳專衛京師。”頓一頓又補充道:“請陛下放心,劉燾已經領兵赴通州迎敵,隻要大軍一到,韃虜必望風披靡!
“這個劉燾是乾什麼吃的?”嘉靖突然又怒道:“朕非殺了他不
可!
“臨陣換!已經來不及了。”徐階暗暗心驚,硬著頭皮道:“而且劉燾這個人,才具還是有的,也不乏為朝廷建立功業的雄心;這次出了疏漏,應該是他上任時間太短,還不太了解情況所致,請皇上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嘉靖煩躁的歎口氣,道:“隻能如此了。
“是。”徐階暗暗鬆了口氣。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原諒楊選,吏部尚書的簽押房中,一身二品服色的高拱,正怒氣勃發的對郭樸道:“這都是弄啥來?薊鎮近十萬大軍,年費國帑百萬,又有長城天塹之險,為何還能讓蒙古人進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