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氣得臉都白了,心說沒把他教訓成,反倒讓他教訓了。但終歸是宰相氣度,轉瞬就神色如常道:“你說的有些道理,是老夫關心則亂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隻能讓高拱多看笑話而已。
郭樸還在寬慰徐階道:“閣老放心,我會給都察院下文,要他們特事特辦,隻給他們十天期限。一結案馬上就廷推,也就是下個月初的事兒……”
“嗯……”徐階麵帶黑氣的點點頭,從喉嚨裡發聲道:“費心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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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間,高拱卻已經笑痛了肚子,他看到郭樸一本正經的教訓徐老頭,徐階還偏偏得虛心受教,心裡那個解氣啊,比大夏天吃酸梅湯還過癮……
抬頭看看徐階,見他表情無法掩蓋的凝重,高拱心中冷笑道:‘徐階確實在為學生的命運擔心,卻不是為那沈拙言,而是為了張叔大”要知道,沈默現在的官銜,已經是從一品的太子太保,而職務則是號稱‘儲相’的禮部尚書,無論從哪方麵講,入閣都是順理成章的,哪怕和明年起複的那些老古董一起競爭,也能脫穎而出。
但張居正就不一樣了,雖然比沈默早入官場九年,但現在也隻是三品侍郎,還是戶部侍郎,且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績,所依憑的,不過是和當今還算親密的師生關係,以及在立皇太子時的首倡之功,但若要憑此入閣,隻能說是癡心妄想。若廷推是明著投票,大家怕得罪徐首輔,也就姑且投之了,可偏偏是暗著投票,沒有那層心理負擔,有幾個會選遠不夠分量的張居正?
一旦那些老東西回朝,張居正這個區區侍郎,至少十年之內,不會再有出頭之日。
而沈默比張居正年輕十二歲,如果讓沈默先入閣,那除非他主動犯錯,張居正將永無‘居正’之日。
正是基於這兩點,高拱才相信了沈默讓人捎的話:‘我要被算計了’作為沈默入閣的首倡者,既然相信了,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在內閣缺人、沈默風頭無兩、和皇帝關係又最好的前提下,其入閣已是勢不可擋,為了日後讓他不偏幫徐老頭,高拱也得先送他這個人情。
現在沈默入閣遇到麻煩了,高拱卻是求之不得的。因為他看到了,徹底將其拉到自己這邊的機會……要是能得此奧援,想必自己現在糟糕的處境,也就能改善了吧。
高拱如是想,自然會不遺餘力的幫他,可又不能太露行跡了,那樣隻能幫倒忙。好在沈默的兩個要求,一是請他設法讓楊鬆的奏章登上邸報;二是,請他去見見楊博,不用提什麼要求,隻要說一番話就行。
這兩件事都不難辦。首先第一個,徐階對他嚴防死守,對郭樸那邊卻鬆懈一些,高拱就讓老郭來辦,郭樸能讓嘉靖器重,辦事兒自然靠譜,果然跟徐階打個馬虎眼,就讓那楊鬆的奏章大白天下了。
隻是高拱還想不通,沈默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因為這隻能推遲幾日而已,就像郭樸說的,都察院特事特辦,最快十天就能走完流程,給沈默發張好人卡,使他重獲廷推的資格。到時候就是想故技重施也不可能了,老徐經此教訓,肯定會對以後的邸報嚴加審查。而要是沒有邸報曝光,任其控訴的罪名滔天,徐階也可以壓著不發,待廷推結束後再說。
為了讓沈默不至於抓瞎,高拱又按照請求,親自去找到楊博,與他進行了那番密談。效果還不錯,楊博已經恨上那對師徒了。隻是高拱還沒幼稚到,以為隻靠挑撥離間,就能讓楊博和徐階徹底決裂——左思右想,高拱都想不出,沈默能用什麼法子破這一局。不過他並不悲觀,因為他知道,沈默絕不是任人捏的軟柿子……哪怕捏他的人,是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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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雖然沈默還在家裡養病,但看到邸報後,還是第一時間上了自辯疏,並按慣例在家待罪,一下把自己劃為等候處理的問題官員。不過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每個被彈劾的官員,都會這麼乾,所不同的是,很多人會待罪堅持工作,隻有罪名比較嚴重,事實比較清楚的,才會在家裡待著。
這種‘戴罪之身”隻是一種官場慣例而已,一般影響不到什麼,可要是真有人認真起來,性質就不一樣了——因為《大明律》載有明文,待罪官員在問題沒查清楚前,不能轉任、不能晉升、當然更不能廷推。
如果記性沒有爛到家的話,當然會想起,張居正正是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退出了上次廷推,還把楊博也拖下了水。
現在沈默其實是照方抓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當然沒有心理負擔。
隻是如高拱所擔憂的,上次張居正是打了楊博個猝不及防,待其反應過來,已經是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了。可這次的情況不同,對方有足夠的時間來應對,比如說快速發給他好人卡,然後馬上舉行廷推。
而且內閣缺人是事實,如果沈默這邊拖久了,說不得徐階就會重新確定人選,直接讓張居正先入閣,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沈默哭都沒地哭。
“你以為我是你?”當沈明臣提出他的疑問,沈默直翻白眼道:“會笨到那種地步?”見另兩人也是一臉期待,他便不賣關子,將接下來可能的發生的情況說開。
聽了他的話,王寅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沈默道:“難不成,大人一早就在給張太嶽挖坑了?”心說要是那樣的話,那您可真稱得上‘口蜜腹劍’了。
“隻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吧。”沈默淡淡道:“我當時既然敢給他出主意,就有解決的辦法,隻是暫時沒告訴他罷了。但是……”說著眉毛一挑,帶出強大的自信道:“如果我不想解決,這北京城就沒人能解決的了。”
“隻是不要出什麼亂子才好。”餘寅有些擔憂道。
“放心,我有分寸。”沈默情緒忽然有些低落道:“我還不是那種因私廢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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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張居正的問題。真實曆史上,這位老兄在嘉靖朝二十年,隻乾了一件事,那就是打醬油。然後嘉靖一死,他便由一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升為翰林學士、禮部左侍郎,再升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光榮入閣。不到十個月的時間連升七級,由一個司局級乾部入閣拜相。可謂空前絕後。
而且他入閣,並不是經過群僚會推的,而由皇帝特簡的。而此時,張居正才閃亮的正式登上曆史舞台。
之前的二十年,不能說都讓狗吃了,而是徐階鑒於鬥爭形勢過於複雜,怕他在一次次浪潮中夭折,所以采取了冷凍保護的措施,哪怕到了鬥爭最激烈時,徐階都親自上陣了,也不準這個寶貝疙瘩冒險,隻讓他好好學習、並讓他跟著自己學習,如何處理國家大事。絕不誇張的說,知道了這些,就不難理解徐階為何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他當然要以傾注所有心血的繼承人為先了。這隻是一個正常人的正常選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