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禮的倔強脾氣走出了名的。因為一條鞭法的事情,他上疏罵過張居正,高拱任首輔期間,竟沒有到內閣一次。除了廷議之外,實在有事的話,高拱得親自去都察院找他才行。
就是這麼一位連高拱都得叫前輩的大牌。所以沈默雖是他的上司,還是得敬著他。好在沈默的性格謙和,當上首輔也沒有絲毫改變,原先每次相見都執晚生禮,現在還是一樣。
葛守禮雖然表麵上不說什麼,內心中對沈默卻有著十分的好感。如果不是這樣,今天他就不會再來內閣。
看到葛守禮已經下轎,沈默趕緊快走兩步,雙手作揖說道:“您老有事,隻管叫我過去就是,怎麼還親自來了呢?”
葛守禮搖搖頭,即使實話也是戲謔道:“你現在已是首輔,老夫怎能倚老賣老,失了朝廷的規矩?”但因為剛在六科受了氣,這話說的有些衝了。
沈默絲毫不以為意,請葛守禮進了會容廳,把正座讓給了他,自己打偏坐在右首。喝了幾口茶後,葛守禮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江南,咱們這算是朋友閒聊,我請問,這個首輔已經當了半年,感覺滋味如何?”
“嗬嗬……”沈默輕啜口茶,頓了頓才苦笑道:“八個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好,這正是宰相該有的心情。”葛守禮點點頭,道:“老朽待罪官場,已經四十多今年頭兒了。親眼見到了翟鑒、夏言、嚴嵩、徐階、李春芳、高拱六位首輔的上台與下台。雖然一輩子沒當過大學士,但也總結出了點當首輔的門道。”說著看看沈默道:“不知首輔大人,有沒有時間聽老頭子絮叨?”
“洗耳恭聽。”沈默微笑著領首道。
“那好,我就長話短說。”葛守禮道:“老朽發現,要想把這個首輔當安穩了,關鍵是三點。第一點,現在皇上太小,不必說。第二點,就是一定要籠絡住人心。忠奸都是後人評說,對於我們百官來說,他們都是我們的長官,甭管嚴嵩還是高拱,都是一樣一樣的。”
“……”沈默點點頭,對這點他深有感觸。
“像嚴分宜,一上台就請示嘉靖皇帝,給兩京官員提高折色,官越小獲得本色俸越多,讓兩京官員對他感恩戴德。像徐華亭,甫一上任,就大平冤獄,因進忠言而被嘉靖皇帝治罪的官員,死者昭雪封諡,生者加官進爵。僅此一點,士林清議就完全倒向他這邊。就連高拱,他雖然貌似粗豪,但對絕大多數官員,他還是優恤有加,從不吝惜名器。譬如說,對我這樣當部堂多年再也無法晉升的老臣,他向先帝請旨額外頒賜,賜了老夫個榮祿大夫、太子太師,由二品變成了一品,俸祿拿到了頂級,一年多了幾百石糧食上千兩銀子。而且除了我本人,還有常例恩蔭子孫,讓一個兒子免了考試,就直接進入官場,這又是好大的人情。”
“想不到,我會跟你說這些吧?”說到這兒,他看看沈默道。
“……”搖搖頭,沈默微笑道:“一直以為您老是口不言利的道學先生。”
“老朽當然不會把這些話掛在嘴上,”葛守禮淡淡道:“就像那些官員,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總不是一回事兒。”他這才道明了真意:“老朽也是六十之後,才對此有一番深切的認識。我把人們口頭上公認的理想稱為‘陽’,而把人們不能告人的私欲稱為‘陰’。而調和陰陽,就是宰相的任務,具體說來,就是使‘不肖者猶知忌憚,而賢者有所依歸’。這個看起來標準很低,但能做到這一點的,無不是千古流芳的賢相,如果把目標定得更高,那就不是實事求是了。
沈默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老頭的話他聽懂了……分明是在教育自己,你這個當首輔的,不應該一上任就亮明態度,急吼吼的推行新政,這樣會使你失去超然的地位,注定為一些官員所反對,這樣還怎麼調和陰陽?更何況,你以為那些支持推行新政的人,真的像他們嘴上所說,是為國為民呢?其實心裡頭都是為自己打算。地方官想著征稅方便,不要壞了仕途;京官們則為了巴絡你這個首相大人,純粹為了支持而支持。
要不怎麼說,思想隻能在同一層級的人對流呢?要是葛大爺能有耐心跟韓楫這麼循循善誘,也不至於話不投機到對方出言擠兌。
然而沈默聽了這番話,心裡頭卻有些不是滋味。一方麵,他承認對方說得話句句都是忠言;但另一方麵,對方有意無意擺老資格的語氣,說明自己在他們這些老臣眼裡,還是太嫩了。可想而知,就算法令通過後,人家該掣肘還是要掣肘。
好在自己早有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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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多星期的反複思考,我修改了大綱,不急著大結局了,這可絕對不是為了拖日子,我的新書都等不及了。
隻不過想給大家一個豐滿完整的故事。
從明天開始恢複兩更,如有例外,會在晚上十點前通知,三十歲的男人不打誑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