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萬曆皇帝的《誡諭群臣疏》便直接由中旨下達給各衙門:“朕繼大統以來,風氣日下,士習澆漓,官方訓缺,主權不尊。
官吏鑽窺隙竇,巧為獵取之媒,鼓煽朋儔,公事排擠之術,詆忠直廉退之人為無用,讚讒妄阿諛之徒為有才,致使朝廷威福之柄,徒為人臣酬報之資,四維幾至於不振,九德何由而鹹事?朕靜觀八載,深燭弊源,亟yu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氛濁,但念臨禦茲始,解澤方草,鏟鋤或及於芝蘭,密網恐驚乎鸞鳳,是用去其太甚,薄示戒懲,餘皆曲賜矜原,與之更始。”《書》不雲乎?,無偏無黨,王道dangdang,無黨無偏,王道平平。,朕誡諭群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之成。自今以後,人人都要精白身心,恪恭職守,不得懷si罔上,持祿養交,不得依阿附和隨bo逐流,不得危言聳聽以亂政。任輔弼者當協恭和衷,不得昵比於yin朋,以塞公正之路。掌栓衡者當虛心鑒物,毋任情於好惡,以開邪枉之門。有官守的堂官,無論內外,都要儘忠職,守法度,不得貪樁瀆職,亂天下之政。有言責的科道,個個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論。總之作大臣的,要有正se立朝的風範,做小臣的,應有不阿不諛的氣節。努力使朝政肅清,道泰時康,如果沉溺故常,堅守故轍,置朝廷憲典法守而不顧,則我祖宗憲典甚嚴,朕不敢赦”一篇殺氣騰騰的詔書,如晴天霹靂炸響,再配合上即將京察的背景,足以讓百官人人自危,更因為其含有對沈默全盤否定的真意,惹得群情ji憤。
看到這篇詔令,內閣諸公登時就炸了鍋。在早會上,陸樹聲大聲質問道:“為何這樣重大的詔書,內閣事先不得與聞!”
“未經鳳台鸞閣,直接就明旨下達,這置內閣、六科、通政司於何地?”開炮的時候自然少不了魏學增,他豁然起身道:“不行,我們得立即上書,要皇上收回成命!“朝廷有明文定規。”唐汝楫也表態道:“一切詔書須得內閣草擬,禦筆親批後,詔至六科駁正,最後送通政司明發,這才是有效的政令。
”頓一下道:“否則便是亂命,臣下不予奉行!”於是幾位閣臣便摩拳擦掌,準備寫奏章駁斥此事。
“諸位不必如此緊張”這時張四維才出聲道:“此事內閣是知道的。”
“內閣知道?”眾人的目光投過去。
四維點點頭,麵無表情道:“這份奏疏是不顧起草的。”
“稱?”閣臣們瞪大眼,半晌方道:“元輔為何要這樣做?”
“聖命不可違”張四維緩緩道:“我也隻是將上諭複述一遍。”
“元輔把自己當成什麼了?“魏學增臉seyin沉道:“首輔是用來燮理yin陽,啟道聖德的,不是抄抄寫寫的翰墨之臣!”
“魏閣老這話不妥吧?“這一下刺到了張四維的痛處,他也yin下臉道:“我朝閣臣之設,隻備論思顧問之職,原非宰相。中有一二權勢稍重者,皆上竊君上之威重,下侵六曹之職掌,終以取禍。你要我重蹈覆轍麼?”
“這是什麼話?”陸樹聲勃然大怒道:“我大學士雖無相名,卻有相權!所以天下人才說“入閣為相”就連世廟和先帝都以宰相稱呼,怎麼到了元輔嘴裡,就成了一錢不值呢?”氣得他吹胡子瞪眼道:“難道幾代閣臣辛苦爭來的相權,就要讓元輔拱手交出了麼?”
張四維本是想用冠冕堂皇之言搪塞,無奈陸樹聲一語道破了人人意會,卻無人敢說的天機,這讓他尷尬異常,隻能悶聲辯解道:“內閣的權力不穀自然要維護,但也不能純為反對而反對,皇上此番諭旨,已經言明是“誡諭群臣”不論內容如何,都應該完全表達聖上的意思。
小臣尚能直言是非,難道皇上連表達自身意願的權力都沒有?”
“皇上能跟小臣一樣麼?”魏學增大搖其頭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朝廷,代表著國家的意誌。你可知道,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論,將給朝野帶來多大的混亂?!”
“魏閣老,注意你的言辭。”張四維板著臉道:“皇上不過是命群臣恪儘職守,不黨不群,這是很正常的聖訓,怎麼就會帶來混亂呢?”
“但在沈閣老屍骨未寒之際,在京察前夕發表這種聖訓,就很不正常了!”魏學增拉高嗓門道:“什麼叫“繼大統以來,風氣日下,士習澆漓,官方刑缺,主權不尊?什麼叫,朝廷威福之柄,徒為人臣酬報之資,四維幾至於不振,九德何由而鹹事?,難道八年萬曆新政,在皇上眼裡就是這樣不堪?難道四海升平,天下稱治的大明朝,在皇上看來,竟然如此黑暗?!”
“你不要斷章取義,皇上要是說“天下海晏河清,百官都很稱職,那還怎麼訓誡?,做父親的不能誇獎兒子,做皇帝的不能稱讚大臣,這是很平常的道理。對於皇上說的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才是為臣之道。”張四維奉行“聖人之怒,不在臉上”雖然一腔悶火煮得熟牛頭,但他吸取當年高拱的教訓,卻強忍著不想撕破臉大家都難看。想著今兒個好歹做個“哀兵”先把這一關敷衍過去再說:“我知道你們生氣,多半在我沒有跟你們事先通氣,然而平台單獨召見首輔,這是朝廷的議事製度。皇上讓我先不要聲張,我難道陽奉yin違,這是為臣之道麼?”
不愧是十幾年的“伴食中書”彆的本事不說,推卸責任方麵是一頂一的高手,三言兩語,便把自己完全摘出來了。
然而他的同僚們,也都不是白給的,短暫的沉默之後,一直沒吭聲的諸大綬說話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爭論沒有意義,讓皇上收回成命,更是有損聖上權威。”
“諸閣老是明白人。”張四維一口氣才鬆了一半,卻聽諸大綬話鋒一轉道:“但是內閣必須表明態度,安定人心,絕不能傷害到得來不易的萬曆新政。”
“…”張四維是不敢冒著得罪百官的風險,否定沈默,否定萬曆新政的,一時間沒法再推脫,隻好悶聲道:“那就聯名具折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北京城已經寒風蕭殺,呂宋卻依舊溫暖如春,稍事休息之後,沈默在長男誌卿的陪同下,來到正廳與自己的老shi衛們相見。
這些人大都是二十多年前,最早跟在沈默身邊的,那時候他還是個芝麻綠豆的小角se,他們更是些不值一錢的大頭兵。護著他在東南出生入死,他被捕入京,更是千裡隨行,不離不棄,陪著他曆儘艱險,看著他一步步走向輝煌。比起後麵加入的shi衛來,他們的忠誠是刻在骨頭裡的,那是一種將生死榮辱,都係於他一身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服從。
雖然廳中有足婆的椅子,但他們沒有隨意就坐,而是像二十年前,在紹興訓練時一樣,排成兩行,肅然而立,等待他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