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自己的妹妹,聲音轉柔,道:
「.—不要被國公之職把自己給困死了,二妹。」
李昭文安靜了下,李建文轉身大步離去,目光掃過那些提前拜訪了他的官員,讓後者們的心底都微凜,暗地裡叫苦,卻未曾想到,當代李國公的大哥,竟也不是個草囊飯袋。
群臣都散開來,借醉酒一一告退。
有膽子大,也沒站隊的想要第一線旁聽,被長孫無連拳帶端揍出去了。
聽聽聽,聽什麼!
李昭文垂眸,隻是自然笑道:「大哥還真想要我去述職啊,陛下,此番飲酒已罷,這些人聲嘈雜煩惱,國公府中風景尚好,且隨臣來罷。」
秦皇和國公都是武功絕世,除非是拿出千日醉,否則尋常的美酒,都對他們兩人沒有什麼影響。
李觀一以君王儀態裝扮,金冠束發,袖袍之上以金線繡以日月星辰,腰環玉帶,一側掛劍;李昭文則如國公繁盛的服飾,發冠,袍服的規格相較於李觀一低了一個層次,卻也貴氣逼人。
二人行於月下花園,明月在天,隨意閒談當年的天下和年少時候的江南,李昭文雙手背負身後,手指微微勾起,勾著個酒壇,忽而笑道:
「今夜風光正好,陛下可還記得當年在江州城,我們也是在這樣的月色下奔跑,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就是李觀一。」
「一眨眼,十多年都過去了。」
「人生當真如同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啊。」
李昭文伸出左手,白皙手掌在夜色中微微律動,就好像是在波動如湖泊般的月色,臉上側影,也有些落寞之感,克製之感;目光看著李觀一,然後看著那邊西意城夜色燈火,
她最後道:
「陛下,時候不早了,該出——」
明月在天,四下無人。
長孫無蹲在國公府外麵愁眉苦臉。
李叔德拍了拍李建文的肩膀,歎了口氣,李建文不言,其餘百官心裡麵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氣氛都有些壓下。
隻有文清羽坐在那裡,吃西域果子,慢慢的數著時間。
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龍吟,卻也如驚雷也似,震動四方,把這等氣氛一下掃平!也自然而然地引得了眾人目光,有困倦的百姓都給震得沒了睡意,抬頭看到,長夜中,鱗甲如火獄,遊動於月色之間。
百姓都驚震動的時候,聽到一道蒼老有力的聲音傳來。
「說緣分,道緣分,緣何定,心何在!」
「錯錯錯,莫莫莫!」
「莫要錯!」
「莫要錯!」
「哈哈哈,在下不過一葉浮萍說書客,今日諸位看客皆在,便是說一個好故事。」
「今日咱們說什麼,不提那當年劍狂恣意,三尺青鋒在手,就敢叫這天地翻覆,也不提當年那狼王咆哮,縱橫天下氣魄,今日咱們提一撞,好情誼!」
「一個是天潢貴胄,鳳凰之姿;一個是潛龍在淵,潛藏爪牙。」
這聲音亮蒼老,卻自有一種氣魄在,仿佛這天底下第一等說書人,在說一個遼闊的故事,卻也說的出色,把那一樁十餘年前的往事都說了個清楚明白。
李建文驚愣道:「是二妹和陛下舊日事情,此人是誰——?!!」
「誰人如此膽大?!」
李叔德眼晴明亮,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
「好一個古往今來,第一等說書人!」
「哈哈哈哈,好啊!」
龍吟動四方。
塗勝元坐在赤龍頭頂,迎風撲麵,大聲說故事,心臟砰砰砰地跳動,媽的,坐在赤龍頭頂,在西意城,說秦皇和國公當年情誼往事,媽的,太刺激了!
誠然,這事情是很危險的,而且一不小心就得成樂子。
所以,這一件事情自然是。
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
他也問過了赤龍為什麼同意。
赤龍說,李觀一答應他,此事成了以後,聯手李昭文一起和他在西域大漠之中,打個三天三夜!
赤龍說:「所以我就同意了!」
塗勝元都禁不住笑:「好一個腦子裡都是肌肉的——」
警見赤龍眼神裡麵的威脅。
塗勝元的嘴巴這一次終於學乖了:「祥瑞!!」
赤龍滿意。
塗勝元如今心情舒暢,見得下麵西域遼闊,燈火人間,把那後果都拋飛,於是驚堂木一拍虛空,運起宗師氣機,朗聲大笑,聲音傳出去:「李昭文,李昭文!」
「亂世中,誰的恩!」
「群山上,三曾問。」
「你今天失意了,可還記得,第三約!!!」
聲音遼闊,李昭文站定腳步,目光閃爍,最後看著秦皇,最後她歎息道:「這也是陛下所安排的嗎?你,為什麼要逼我呢?」
「我已下定決心,保留當年情誼,你我之間,涇渭分明,可是為什麼——”
李昭文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道:
「李兄,有勞,第三約。」
秦皇頜首:「二郎,說罷!」
鳳凰一樣的女子看著他,輕聲道:
「頓住內息,不準運功,不準反抗,不準還手!」
李觀一如約定住了周身內氣之循環,隻在刹那,卻見那女子已踏步往前,袖袍翻卷,
伸出手掌,手掌穿過了那澄澈的月色,猶如十餘年前,那微笑灑脫的男裝少女。
隻抓住了帝君領口,往過來狠狠一拉。
唇上觸感溫潤霸道。
月色下,一吻定。
一雙丹鳳眼明亮。
她退後一步,握慣劍器的手指拂過嘴唇,緋色的胭脂一下子就暈染開來了,像是鳳凰的尾羽,身上穿著的國公華服,眼角眉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恣意從容,她遺憾道:
「為什麼要逼迫我呢?帝君,你知道我的性子的。」
「我可是按捺了很久,真的很努力按捺了很久,才把自己按捺在一個遵循禮數,遵循史書的國公身份裡的,現在—
李觀一驚,發現自己預料的事情出了差錯。
李昭文微微前傾,行了一禮。
然後拉著帝君衣領上的日月星辰,微笑道:
「陛下,臣受夠繁文節了!」
她袖袍一掃。
鳳凰長鳴嘯於長空。
國公府三百餘盞燈火齊齊熄滅,群臣,侍從,都被這一股勁氣送出去了,國公扛著帝君入了府中,臨行前眸子揚起,似笑非笑看空中。
塗勝元的笑意微僵,頭皮都麻了。
不對頭!
得溜了!
這江南不行,海域不行,西域不行,沒奈何,沒奈何,這一次隻得要前去中原,去那原本陳國和應國交接的群山山脊,江湖門派逗留之地了!
不愧是我,穩!
天下,西域,謠言西域國公要反,有不臣之心的事情,風平浪靜,若論緣由。
「咀嚼,咀嚼——」
咬著大椰棗的薩阿坦蒂提著筆,著手指數著時間,然後在史家專用的卷軸上,落筆如刀如下。
【太平三年春,帝巡西域,夜寢國公府】
【七日方出】
《史傳·本紀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