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天啟氣得咬牙切齒,如果袁應泰站在自己麵前的話,他把這家夥剁成肉醬也難消心頭之恨。
可作為皇帝,天啟在憤怒之餘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事既如此已無法挽回了,現在最主要的不是追究責任,袁應泰是東林黨的人,也是東林黨推舉接替熊廷弼的遼東經略,而且已經壯烈自儘。
人死為大,袁應泰如果還活著自然兩說,可他現在死了,又是這樣的死法,以東林黨的尿性非但不會問罪袁應泰,相反還會就此以袁應泰的此舉進行褒獎,甚至吹噓一番東林黨的忠君愛國。
天啟想象得出接下來東林黨會怎麼乾,他們必然會這樣做,要不然不等於告訴天下人,遼東大敗是東林黨的責任麼?隻有把死去的袁應泰捧得高高的,把主要責任全部推到武將身上,這樣一來東林黨非但沒有責任,反而還成了國朝柱石,譽滿天下。
深吸了一口氣,天啟的表情漸漸冷靜了下來。他回到座位坐下,思索著接下的問題。
袁應泰一事暫且不說,東林黨會怎麼做他也猜出了幾分,可遼東的問題卻越發棘手,想來想去,天啟決定再一次啟用熊廷弼,現在遼東的局麵要有人去收拾,恐怕也隻有熊廷弼有這個能力了。
“去!讓魏忠賢來見朕!”冷靜下來的天啟開口說道。
劉若愚連忙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偏殿,過了不一會兒,魏忠賢急衝衝地趕了過來。
見到皇帝,魏忠賢恭恭敬敬地給皇帝磕頭,天啟擺擺手讓他起來,直截了當就問:“熊廷弼現在何處?”
魏忠賢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回道:“回皇爺,熊廷弼去職返鄉,如今應正在家中待職。”
微微點頭,天啟道:“你去一趟內閣,找劉先生私下說些話,告訴他朕有意追封袁應泰為兵部尚書,再問問劉先生,如今遼東局勢,起複熊廷弼內閣那邊是什麼意見?”
魏忠賢連忙答應,遼東的慘敗司禮監已經知道了,甚至比皇帝知道的還早些。天啟見到的軍報就是魏忠賢送來的,此戰大敗,而今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內閣那邊已經吵成一團了,他作為司禮監實際的掌控者剛才也忙的不可開交,現在天啟這麼一說,他馬上明白過來,天啟是用熊廷弼去收拾遼東殘局。
魏忠賢雖然不識字,但是絕頂聰明的人,而且在他心裡天啟是自己唯一的主子,天啟的意誌就是他不折不扣去執行的命令。既然皇帝這麼說了,魏忠賢絲毫不敢耽擱,離開乾清宮後直接就去了內閣,到了地方還沒進門呢,就聽得裡麵依舊一片爭吵聲。
袁應泰之死讓東林黨一片驚慌,畢竟袁應泰是東林黨的人,也是東林黨扶持到遼東經略位置上的。現在遼東慘敗,這個責任怎麼追究?又怎麼收尾?東林黨內部一時間有了分歧,相互之間忍不住爭吵起來。
站在門口聽了兩耳,魏忠賢忍不住皺起眉頭,衝著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頓時會意上前。
見突然司禮監來人,剛還吵鬨不休的內閣一下子就靜了下來,等見到魏忠賢出現後,眾人更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魏公公怎麼來了?”首輔劉一燝起身,客氣問道。
“皇爺讓奴婢過來一趟,尋閣老問些事。”魏忠賢也很是客氣地先向劉一燝行了一禮。
“哦,不知陛下有何事要公公轉告?”劉一燝問道。
魏忠賢沒有說話,隻是目光朝左右看了一眼,劉一燝頓時明白他是什麼意思,起身出了內閣,領著魏忠賢到了一旁的另一間辦事房。
“現在已無他人,還請公公告知。”
“閣老,皇爺聽聞遼東戰事憂心忡忡,剛前還發了脾氣,怒火不小。”魏忠賢並沒有馬上說正事,而是說了天啟的態度。
劉一燝神色一黯,遼東之敗來的太快,也太讓人意外,更要命的是敗到了如此程度,實在是讓劉一燝措手不及。
作為內閣首輔,現在所有的壓力全到在了劉一燝身上,劉一燝心裡也清楚,這場大敗主要是袁應泰的問題,但是如果追究袁應泰的罪責,那麼他們這些東林黨人又如何自處?不等於告訴天下人,當初他們舉薦袁應泰接替熊廷弼是錯的麼?
而且袁應泰已經死了,又是用那樣慘烈的方式殉國而死。所以實在不適合再追究袁應泰的責任。剛才內閣爭吵正是這個原因,有人覺得哪怕袁應泰死了,罪責就是罪責,如果不是他的緣故遼東局勢也不會惡化到如此地步。
但東林黨一派的人認為絕對不能承認袁應泰的錯誤,一旦這麼做東林黨名譽掃地,如何執掌朝堂?非但如此,大家還覺得要借用袁應泰以死殉國一事大張旗鼓,把壞事變成好事,宣揚袁應泰的忠君愛國之誌,激發天下人對後金的仇恨,把袁應泰豎立成為一個大英雄,一個大忠臣,這樣的話不僅能夠轉移天下人對遼東慘敗的注意力,還能輕而易舉地把這事給糊弄過去。
至於責任就更好辦了,遼東一戰不是死了好幾個武將麼?讓這些武將背鍋不就得了。反正文官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肯定是那些丘八才對,如果不是這些丘八沒有好好執行袁應泰的命令,正確應對戰爭,這仗也不會敗成這樣。
劉一燝作為首輔不好說話,也不好偏向任何一方。他心裡很明白責任的劃分,也清楚他們為什麼這樣討論的緣故。但他的身份地位不同,作為首輔的他心裡很清楚,就算要這麼乾也必須先搞定皇帝那邊,隻有皇帝點了頭,內閣做起來才有理有據。
魏忠賢不來找劉一燝,劉一燝估計今天也會抽時間去找魏忠賢,打算通過魏忠賢打聽一下皇帝的態度。但沒想他還沒行動呢,魏忠賢就來了內閣找自己,而且還告訴了他天啟對遼東之敗的憤怒。
歎了口氣,劉一燝搖搖頭:“遼東之敗老夫萬萬沒想到會事至如此,還請魏公公轉告陛下,內閣正在想辦法善後,老夫儘快督促內閣拿出對策,以呈陛下。”
“閣老為國辛苦了。”魏忠賢皮笑肉不笑奉承了一句,接著壓低聲音道:“閣老,皇爺讓奴婢告訴閣老,皇爺有意追封袁大人為兵部尚書,不知閣老……。”
下麵的話魏忠賢沒繼續說下去,但是露出的表情劉一燝看得明白。
聽到這話,劉一燝微微一愣,同時心裡也鬆了口氣。
他之前還琢磨著怎麼說服皇帝呢,如果皇帝一意要追責袁應泰的話,這對東林黨可不是什麼好事。雖然東林黨如今在朝堂上勢力頗大,可還沒能做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這朝堂上除了東林黨外,還有浙黨、楚黨、齊黨、昆黨等其他派彆,遼東慘敗的消息傳來,東林黨如喪考妣,其餘各黨卻摩拳擦掌,正準備借此機會攻擊東林黨。
如果強壓,以自己首輔的地位再加上東林黨為後盾,逼迫天啟讓步也不是沒這個可能。可這麼乾並非上策,以臣逼君,不是為臣之道,一旦傳了出去,也容易壞了東林黨的名聲。
現在魏忠賢居然告訴他天啟有意追封袁應泰為兵部尚書,這就等於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劉一燝,天啟做出了決定,不打算追究袁應泰的責任,而且追封他為兵部尚書,也是給予死後的殊榮。
雖然這個追封可有可無,甚至比正常的追封有些不痛不癢。
按照袁應泰的級彆和殉國舉動,僅僅一個追封兵部尚書實在是太低了,甚至連追諡都沒提上一句。
其中的意思劉一燝如何不懂?這表示天啟心中對袁應泰同樣極為不滿,所謂的追封隻是一個態度罷了,至於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心裡歎了口氣,劉一燝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大家的麵子上過得去。有了這個追封,袁應泰的罪責就算消了,無論對東林黨內部或者天下人都有一個交代。
但劉一燝也想到了一點,天啟既然主動讓魏忠賢找自己遞這個話恐怕也沒那麼簡單,這個少年天子雖然登基時間不長,可劉一燝接觸下來對天啟的感覺卻和最初不同。
一開始,他隻是以為天啟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年天子,可這幾個月下來,尤其是當了首輔之後和皇帝打交道後,劉一燝已感覺到了天啟的聰慧和手段。這個少年天子絕對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這是一個頗有手段和想法的皇帝,今天讓魏忠賢給自己帶這樣的話,恐怕不僅是袁應泰一件事。
果然,當劉一燝詢問魏忠賢皇帝還有什麼交代的時候,魏忠賢輕聲在劉一燝的耳邊說了三個字“熊廷弼”。
聽到熊廷弼的名字,劉一燝終於明白了天啟的真正目的,天啟是用這個方式來和自己做利益交換。皇帝在袁應泰的事上主動退讓一步,同樣需要劉一燝在啟用熊廷弼的事上進行支持,不得不承認,天啟這樣做的機會恰到好處。
劉一燝思索了下,心裡很快有了決定,他點點頭告訴魏忠賢,讓魏忠賢回稟皇帝,他明日會在朝堂上以首輔的名義向皇帝舉薦熊廷弼。
得到了劉一燝的承諾,魏忠賢心滿意足地走了,送走魏忠賢後,劉一燝回到椅子坐下,臉色陰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