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提此事,天啟皇帝反而問起了魏忠賢關於江南稅收的情況。
魏忠賢微微一愣,不明白天啟皇帝為什麼這麼問,不過皇帝既然問了他自然要答,何況這也不是小事。
魏忠賢告訴天啟皇帝,自從上次他以司禮監的名義批複了戶部的折子後,戶部已開始著手進行清稅工作,同時司禮監方麵也叫停了之前地方礦監、稅監的招回,表麵以協助清稅的名義繼續留在地方。
名義上是協助戶部是地方清稅,實際上做的事依舊是和萬曆朝時期的稅監沒什麼區彆。
這個命令下達後,原本在地方的那些礦監稅監瞬間歡喜萬分,要知道太監在宮中隻是奴婢,宮裡高品級的太監多如牛毛,而且宮中規矩又大,除非像乾到魏忠賢這樣地位的太監,一般的太監日子並不好過。
可從宮裡去了地方就不一樣了,在宮裡出不了頭的太監一旦出了宮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誌,在地方根本沒人敢惹,而且在宮外上頭又沒有人管著,隻要把皇帝交代的事辦好,其他的做什麼都成。
雖然太監是殘缺人士,男女之歡肯定是沒有的,不過太監也有太監的喜好,這個喜好除了吃喝享受外,就是金銀財寶。
在地方無論是當礦監還是稅監,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證幫皇帝撈銀子。隻要完成了這個任務,自己想乾嘛就乾嘛,就算是金銀財寶同樣也是一樣,替皇帝弄銀子的同時順手也給自己弄些,這種慣例正常的很,俗話說的好,既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跑的快,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在地方上逍遙自在,又能發財,這樣的好差事那個太監不願意?可一旦讓他們回京師返回宮中,那麼這一切享受和好處就徹底沒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朝廷取消礦監稅監,召回各地太監的旨意下達後,地方上的太監是一片哀嚎,一時間隻覺得前途黯淡了無生趣,可皇帝的命令又不能違背,他們唯一可做的隻是儘量拖延,拖到實在無可拖的情況時這才動身返京。
而幾個月前,司禮監那邊突然傳來消息,暫時叫停了召回礦監稅監的行動,轉而交代讓他們協助戶部和地方進行清稅工作。
這個消息傳來後,地方的太監們一個個拍手稱快,山呼皇上萬歲,之前的憂愁被喜悅一掃而空,失落的情緒一下子就變得激昂起來。
開礦工作如今徹底停止了,天啟皇帝要做事總不能得罪所有人,礦監的取消後文官集團和地方士紳再第一次時間就把各地礦山管轄權給拿了回去。但在稅收方麵卻不同,稅收和開礦是兩種性質,前者是長期的朝廷征稅,而後者隻是產業,所以天啟皇帝這一手做的實在漂亮,之前的礦監全部轉為稅監,而之前的稅監也乾著老本行,當然名義上稅監是絕對不能再用了,這些太監們全部歸於大內或南直隸南京鎮守太監府協助戶部,做的事卻和之前絲毫不差。
無論是礦監和稅監,他們做這些都是行家裡手,再加上他們這些人在地方多年,對於地方的情況了解的很,相比這些太監,說不定有些地方官府也沒他們掌握的情況更詳細。
有這些人在,再利用戶部清稅的理由,做事更沒了牽製,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做出了不少成績,其他地方暫且不說,僅僅隻是江南一地就取得了成效,當魏忠賢告訴天啟皇帝今年的稅收僅江南一地就能增長六十三萬兩的時候,天啟皇帝心中極為滿意。
“做的不錯!”
“回皇爺,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奴婢能為皇爺效力,是奴婢三生有幸。”
“你這老貨,貧嘴。”天啟皇帝的心情不錯,笑罵了魏忠賢一句。
魏忠賢被句罵頓時輕了幾分骨頭,全身舒坦,樂嗬嗬地在一旁又吹捧了天啟皇帝幾句,引得天啟皇帝龍顏大悅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天啟皇帝略微正色,對魏忠賢道:“山西那事你讓下麵仔細留意著,但不要去插手內閣調查,如有消息立即報朕知曉。”
“奴婢明白。”魏忠賢連忙應道,心裡卻很是納悶。剛才天啟皇帝不是把這事交給葉向高了麼?自己當時還勸來著,可天啟皇帝卻一意讓葉向高去查而不是交給自己。
可怎麼一轉眼天啟皇帝後把這事如此交代自己呢?這皇帝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當天啟皇帝意味深長地又提到了江南賦稅的話時,魏忠賢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一下子明白了皇帝真正的用意。
鬨了半天,天啟皇帝並不是不想對這個事窮追猛打,而是打算利用這件事來做文章。
畢竟取消礦監和稅監的旨意是泰昌皇帝在的時候下的,作為泰昌皇帝的繼承人,天啟皇帝無法對此事反悔,而且這不是小事,一旦否決了泰昌皇帝的旨意一意孤行,等於直接讓皇帝和東林黨站到了對立麵,天啟皇帝自然是不會這麼乾。
現在雖然找了個清稅的理由暫時維持局麵,可天啟皇帝心裡也清楚這個局麵究竟能維持多久誰都不知道。一旦東林黨再有後手,逼迫天啟皇帝強行召回地方太監,天啟皇帝最多也隻能采取當年萬曆的拖延大法而已。
但天啟皇帝不是萬曆皇帝,他沒有萬曆皇帝對朝廷的控製力,何況就算是萬曆皇帝當年不也給文官集團噴得狗血淋頭麼?
眼下大明財政困難,戶部赤字嚴重,遼東那邊正在打仗,福建突然又冒出事來也要動刀兵,再加上朝廷正常的開支和這些年地方上的天災需要救濟,到處都要用錢,錢對於天啟皇帝來說尤其重要。
沒錢,什麼事都乾不成。這點天啟皇帝心裡明白的很,可要弄錢靠那些文官是根本不成的,說句不好聽的地方的稅收收不上來是真的收不上來麼?為何萬曆皇帝派礦監稅監下去就能收上來呢?
天啟皇帝不傻,他當皇帝也有兩年了,如果是剛剛登基的時候或許這個問題還看不明白,可現在的他心裡早就一清二楚。地方的稅之所以收不上來真正的原因無非就是這些官員和地方相互勾結,偷稅漏稅中飽私囊罷了,皇帝收稅說白了收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的稅,而真正的有錢人的稅根本就收不到,他們利用手中的特權和關係網正大光明的逃稅甚至不交,從而使得大明稅收問題嚴重。
在這種情況下,地方的稅監主要工作就是盯住這些人,讓他們把應該交的稅拿出來。可一旦這麼做了,等於從他們口袋裡掏銀子,這些人哪裡肯呀?
這也是當年萬曆朝時文官集團和地方士紳一直叫囂著要取消礦監稅監,更把一頂頂害民誤國的大帽子往上扣的緣故。而現在好不容易通過忽悠泰昌皇帝正式取消了礦監稅監,眼看好日子就要來了,哪裡肯再被皇帝逼著繳稅呢?
天啟皇帝心裡清楚,憑著馮銓從山西帶回來的消息是弄不垮東林黨的,畢竟馮銓去山西調查名不正言不順,隻是出於中旨,沒有通過內閣正式下文,而且馮銓帶的人也隻是東廠的人,這些私下調查擺不上台麵,要真追究的話程序不符合。
何況查到的官員和山西商人勾結的情況,這些官員雖然和東林黨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可一來手裡掌握的證據不多,二來這些官員也非東林黨中堅人物,哪怕知道這些人的背後就是東林黨的大佬也沒用,到時候他們完全可以找借口撇清,一旦強硬追查下去最終的結果也不會給一下子弄垮東林黨,最多隻是一些麻煩罷了。
既然如此,天啟皇帝這麼做的用意就很明顯了,前麵說過讓葉向高去查不僅賣了個麵子給他,也是順便挖了個抗,他要看看東林黨自查怎麼向自己交代。二來,他這麼做也是一種政治上的交換,葉向高是個聰明人,哪怕當時不明白,回去後也會想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天啟皇帝可以在這件事上放東林黨一碼,可同時東林黨也要在清稅事上配合天啟皇帝,不再拿稅監的事來做文章。大家心照不宣,各得所需,這才是天啟皇帝真正的目的。
另外,天啟皇帝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為現在的首輔是葉向高,如果換一個人天啟皇帝是絕對不會這麼乾的。
葉向高雖然是東林黨的大佬,但天啟皇帝認為葉向高還是頗有能力的,他和其他誇誇其談的東林黨有著本質區彆,作為首輔葉向高還是一個能做事的人,更是一個懂得政治妥協的老臣,假如換成其他人的話,天啟皇帝或許就不會這麼乾的,這也算是因人而異吧。
魏忠賢最初也沒想明白,他是事後才明白的。伺候完天啟皇帝後,魏忠賢離宮去了他在宮外的住處,現在的魏公公可不比往日,隨著權勢越重,他早就在宮外置了宅院,而且這個宅院還是天啟皇帝賜給魏忠賢的,住在裡麵心安理得。
回到宅院後的魏忠賢思索良久,這才想明白了天啟皇帝的真正用意,不由得拍著大腿感慨皇帝的腦子的確好使,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大老粗遠遠不如。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魏忠賢喊來人交代了幾句,過了沒多久,兩人就急急趕到了魏忠賢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