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完天啟皇帝,魏忠賢這才離開了乾清宮。
今天宮中沒什麼事了,魏忠賢直接出宮去了他在宮外的府邸,等到府中更了衣,手裡的熱茶還沒喝上兩口呢,自己的侄兒魏良卿就找來了。
“你這小崽子消息倒是靈通,怎的知道咱家回來了?”見了魏良卿,魏忠賢樂嗬嗬地招呼他身邊坐,笑著打趣道。
魏良卿對自己這個叔父向來尊敬,而且他又是個老實人,憨笑著先給叔父行禮這才坐下。
“侄兒這幾日一直讓人留意著叔父這邊,剛聽說叔父回來這才趕過來的。”魏良卿實話實說道。
“你這小崽子……。”魏忠賢聽了哭笑不得,自己這個侄兒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實在,這說謊都不會,真是有什麼說什麼呀。如果是換了旁人,肯定不會和魏良卿這麼說,換一套說辭不更合適?
不過對於這個侄兒魏忠賢神色中卻沒半點責怪,反而有著更多一些的慈愛親近。血濃於水,他魏忠賢是太監,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後代了,自己這個侄兒可以說是魏忠賢最親近的人了,等到百年以後,能為自己祭祀的恐怕也隻有魏良卿。
而且魏良卿老實不更好麼?滿朝文武都是長滿心眼的人,魏忠賢見得太多了,反而老實人更放心些,難不成魏良卿狡詐陰險更讓自己高興?這不扯淡麼?
這樣一個老老實實,對自己儘忠的侄兒才是魏忠賢看重他的緣由,人笨點,老實點沒關係,有他這樣一個叔父在,魏良卿這輩子又何須擔心什麼呢?自己為他謀個榮華富貴絲毫不在話下。
笑罵了魏良卿幾句,魏良卿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依舊樂嗬嗬地笑著。見他這樣,魏忠賢也賴得再罵,直接問他用了飯沒,魏良卿卻說在家裡已經用過了,魏忠賢大笑起來,說既然用過也無妨,陪著自己喝上幾杯酒,魏良卿點頭答應,攙扶著魏忠賢起身去了後麵。
讓下人上了一桌酒菜,幾個菜倒不奢侈,隻是普普通通,不過他們喝的酒卻是不尋常,是魏忠賢從大內弄出來的禦釀。
喝著酒,和魏良卿說著話,麵對自己的侄兒魏忠賢沒了平時的顧慮和小心,反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聊了一會兒,魏忠賢問魏良卿在京裡也住了不久,現在是否習慣,家裡頭還缺些什麼?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和自己說。
魏良卿憨笑著搖搖頭,他告訴魏忠賢自己什麼都不缺,相比以前在老家的苦日子,京師的生活過的簡直就和做夢一般。穿著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手上的銀子也不缺,外人見了自己知道他是魏忠賢的侄兒更是親熱無比,這種日子在以前實在是無法想象。
不過魏良卿也說,雖然日子好過了許多,可有時候心裡也有些想念老家,想念在老家種地的日子。那時候的日子雖然過的苦些,吃飯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卻沒那麼多顧慮,而現在日子好過了,顧慮也多了不少,尤其是現在魏忠賢和東林黨鬥的不可開交,平時魏良卿為避免麻煩很少出門,就算出門往往也繞著人走,免得被東林黨撞上莫名其妙挨一頓罵,弄得原本好好的心情糟糕透頂。
“誰?何人如此膽量?告訴咱家,咱家為你出氣!”魏忠賢一聽肺都氣炸了,這東林黨也太齷齪,和自己鬥也就罷了,怎麼就把自己侄兒牽連上了呢?魏良卿又沒招惹他們,憑什麼罵他?
自己這個侄兒打小就老實,在鄉間更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他這個當叔父的還不知道?欺負人逮著老實人欺負?東林黨實在是不要臉。
“算了算了。”魏良卿連連擺手道:“叔父您也不必生氣,我自己都不氣了,這給罵幾句也掉不了肉,罵了就罵了吧,這事早過去了。”
“再說,叔父您現在伺候皇上,是皇上身邊的人,一舉一動滿朝都看在眼裡,為了侄兒的小事萬一給叔父惹上麻煩,侄兒反而心裡過意不去。”
“伱呀你,你這小崽子,真不像我老魏家的人。”魏忠賢聽了這番話是哭笑不得,自己這個侄子也太過實在了,罵他等於打自己臉,居然還能忍得住?想自己當年還沒入宮的時候在老家,向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如果這事落在自己身上,憑他的脾氣不用等明日,當場就卷袖子大嘴巴子抽過去了。
魏良卿和他父親一樣,老實巴交膽小怕事,來京師這麼久了還是如此,想想也讓魏忠賢心裡感慨。
雖然魏良卿說這個事過去了,看魏忠賢卻不會過去,他早就想好了,這事得讓人仔細去查查,弄清楚究竟是誰指桑罵槐針對自己侄子,非得給對方點顏色瞧瞧不可。
暫且把這個事放到一旁,魏忠賢這才想起問魏良卿來找自己什麼事,自己這個侄兒可不是心裡藏得下事的人,這幾天他一直沒出宮,魏良卿派人等自己回來,前腳剛回府他就來了,自然是有事。
“叔父,侄兒查到妹妹下落了。”魏良卿左右看看,這才壓低聲音對魏忠賢道。
正在伸筷子夾菜的魏忠賢頓時一愣,手裡拿著的筷子停滯在半空。片刻,他把筷子伸出,夾了片肉丟進了嘴裡嚼了幾下,然後拿起酒杯用酒吞咽了下去。
“咱家可沒記得讓你去查這事。”
“叔父的確沒讓侄兒去查,是侄兒自己想幫叔父查的。”魏良卿很是坦率,情真意切道:“侄兒隻是想,叔父和妹妹分彆這麼多年,心裡肯定掛念著妹妹。以前叔父在宮裡地位普通,也無力顧及此事,但現在叔父已是不同,自從叔父被皇上寵信以來,我魏家在叔父扶持下一步登天,就連我這個泥腿子都有今日的好日子。”
“飲水思源,叔父這兩年幫侄兒良多,侄兒為何不能幫叔父做些事呢?可侄兒無能,做不了大事,思來想去,侄兒突然就想到了妹妹,這才讓人仔細查探了下,原本也沒想著真能查到妹妹下落,可老天開眼,沒想還真查到了,接到消息侄兒就來告訴叔父,但叔父這幾日一直沒有回府,侄兒直到今天才見著叔父您……。”
“你呀……。”魏忠賢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神色中沒了平時的威嚴,多了幾分柔和和歎息。
魏良卿說的妹妹不是彆人,正是魏忠賢的親生女兒,魏忠賢入宮前是成過親的,還有一個女兒。但這個女兒和魏忠賢已經失散二十多年了,當年是魏忠賢親手把這個女兒給賣了,因為那時候魏忠賢欠下了一大筆賭債無力償還,走投無路之下想到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淨身入宮。
可要淨身入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先不說淨身需要找人操刀,入宮也要找關係才行,要不然一個自宮的成年閹人想要入宮根本就不可能。
為此魏忠賢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找到了門路,可當時人家開出了二十兩銀子的價碼,那時候的魏忠賢已是身無分文還欠著一屁股債,哪來的二十兩銀子?
一狠心,魏忠賢就把自己僅僅四歲的女兒抱到了市場上給賣了,換了這二十兩銀子這才淨身入了宮,在宮中熬了二十年才出人頭地有了今日地位和權勢。
回想從前,說魏忠賢不想念自己的女兒是不可能的,畢竟著是自己的骨肉呀。但事已過遷,當年的女兒在哪裡魏忠賢根本就不知道,又過去了那麼多年,魏忠賢心中羞愧之下也感覺對不起女兒,這才一直沒有想再去找尋的念頭。
但魏忠賢怎麼都沒想到這個事居然被魏良卿給做了,今天魏良卿突然告訴自己這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兒被找著了,魏忠賢一時間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更沒做好麵對的準備。
定了定神,魏忠賢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忍不住問魏良卿自己女兒現在的情況如何。
魏良卿告訴魏忠賢,妹妹當年在市場賣了後,由牙人又轉手賣給了一戶姓楊的人家,在這家人家中當童養媳。
這童養媳一當就是十幾年,十八歲那年正式成婚,婚後和丈夫先後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楊家的條件不算好,但也不算差,隻能算是普普通通,妹妹在揚家的日子過的也不富裕,再加上這幾年災荒不少,地裡出產也不多,孩子又小,拉扯著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很是辛苦。
“楊家……對她如何?”魏忠賢心裡微痛,雖說他和女兒分彆二十多年了,就連記憶中女兒的容貌也記不得了,可依舊記得當年女兒被賣時候哭喊著被人抱走的情景。
要不是當年自己走投無路,他怎麼會賣掉自己的親女,本以為這個記憶早就遠去,但誰想今天又被魏良卿給從內心深處挖了出來,魏忠賢不由得傷感起來。
“楊家待妹妹還算不錯,日子雖說苦些,夫妻之間還是恩愛有加,而且楊家的老人當年雖買下了妹妹,卻也沒虐待她,說起來也是幸運。”
“好……這樣就好……。”魏忠賢歎聲點頭,心裡也好受了不少。
“叔父,現在妹妹找著了,要不侄兒派人把妹妹一家接來京師安置?再怎麼說,這都是叔父您的骨肉,當年之事過去這麼多年了,叔父能一家團圓也是件喜事不成。”魏良卿開口勸道。
“有心了……。”伸手拍拍魏良卿的手背,魏忠賢很是欣慰道,自己這個侄兒的確不錯,沒有辜負自己對他的照顧,富貴不忘本分,還能替自己找回女兒,看得出魏良卿是真心的。
不過魏忠賢對於魏良卿的建議還是沒有讚同,他搖頭拒絕了魏良卿的想法,並且當得知自己女兒女婿一家並不清楚他們的身份時,魏忠賢更是放心了不少。
魏忠賢告訴魏良卿,這個事就當不知道,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這事,更不能把自己女兒一家接來京師。既然女兒已經成家,又有了後代,夫妻感情不錯,這就足夠了,他們平淡的生活就讓他們繼續這樣過下去更好些,如果可能的話適當在當地給予一些便利,但這種便利不能多,隻要幫楊家的日子好過些就成,其他的就不用再做。
聽了魏忠賢這番話,魏良卿表示不解,還要再勸卻被魏忠賢嚴厲製止,還特意警告他絕對不能告訴外人關於他女兒的一切。雖然不明白魏忠賢為什麼要這麼做,可向來對魏忠賢尊敬的魏良卿最終還是答應了魏忠賢的要求。
原本打算和魏良卿好好喝一杯的,可聽說了這事後魏忠賢也沒了繼續喝酒的興致。草草喝了幾杯後就打發魏良卿回去,等魏良卿走後,魏忠賢拿著酒盅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出神,過了許久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