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太子在朱慎錐麵前坐得穩穩當當,雙手放在膝上腰杆挺的筆直,帶著明顯軍人的風格。
這讓朱慎錐看的大為滿意,自己這個太子他還是很放心的,見他來得急額頭微有細汗,隨手從一旁拿起自己的茶盞遞了過去,讓他喝口水潤潤嗓子。
道了聲謝,太子也不矯情,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隨後把茶盞放在一旁。
“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朱慎錐開口道。
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瞞不住爹您,爹,今天這件事您究竟是怎麼想的?”
“怎麼?是覺得你爹我有些小題大做了?不僅調用了侍衛,還把軍校的你也調了過來?”朱慎錐反問。
太子默默點頭道:“雖然此事鬨的不小,眼下聽說午門那邊的人群還沒散去,雖然張大人等依舊在勸,可效果並不佳。可就算這樣,這也僅是外朝之事,同大內無關,為何爹您要大內戒嚴,如此謹慎呢?”
“嗬嗬,這個暫且不提,我先問問你,對於今日顧國恩此事,你是怎麼看的?”朱慎錐直接反問。
“孩兒以為顧國恩隻是一顆棋子,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太子不開口則罷,一開口就先給顧國恩定了性,太子道:“孩兒來見爹之前對此事已了解了一二,也知曉了顧國恩此人的情況。依孩兒來看,顧國恩隻是同進士出身,按理說以他的科舉成績充其量就是去一下縣任知縣,或者中縣的縣丞,然後按部就班慢慢往上升。”
“可孩兒卻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顧國恩中了同進士後先在京中的戶部觀政,之後卻並沒外派而是留在了京師,而且從戶部調任至了工部當了一個所副之職。”
“再之後,也不知他是走了什麼門道還是其他原因,居然從普通的工部官員轉為了六科言官,短短數年就成了刑部的給事中。給事中官職雖然不高,但身份卻是不同,以顧國恩的能力原本不應該擔任此職,可偏偏就他當上了,要知道和他同科的進士中排名比他高的人可有不少,學問強的更多,但他們都沒能當上給事中,為何他顧國恩就當了呢?”
“你的意思是顧國恩是因為背後有人,或者運氣好這才當了這個官兒?”朱慎錐反問道。
“都有可能吧。”太子凝神道:“但以孩兒之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如沒有人幫他,以顧國恩自己根本就當不上這個官兒。如果沒有今日之事,或許顧國恩僅僅隻是運氣,但今天之事一出就不一樣了,孩兒覺得恐怕早在之前就有人暗中謀劃,顧國恩就是謀劃者所安排的棋子,其用意就是為了今日之事!”
太子的這番話讓朱慎錐微微點頭,對於這點朱慎錐也是想到了的,這件事出後朱慎錐就調查了顧國恩的資料,正如太子所說的一樣,顧國恩出身普通並非世家大族,而且他雖很幸運地考中了進士當了官,但科舉的排名並不高,僅僅隻是一個同進士。
進士和進士是不一樣的,進士分為三甲,一甲就是前三名,分彆為狀元、榜眼、探花。這三個一甲是進士中的佼佼者,為萬人矚目。
而二甲被稱為賜進士出身,也就是俗稱的“進士”,二甲第一是傳臚,僅次於一甲三人,其餘二甲進士也不算差,算得上科舉進士中的中堅,基本是同科中的精華所在。
至於三甲就不同了,三甲又叫同進士出身,這所謂的“同”就是類同的意思,也就是說三甲進士並非真正的進士,隻是類同進士的資格,所以在科舉中三甲同進士又被人戲稱為“小妾養的”,和一甲二甲不一樣,僅僅隻有進士的名頭而沒有前者的尊貴。
一般來說,同進士的起點就比一甲二甲低了許多,在授官時也有明顯的區彆。一甲自然不用說,一般都是直入翰林為官的,二甲中進翰林的也不少,就算進不了翰林在朝廷六部中基本也能弄個不錯的官職,甚至去都察院當禦史的機會也大。
就算外任為官,二甲進士起碼是一個中縣的縣令一職,或者是州府的屬官。而三甲同進士就不一樣了,最多也就是個下縣的縣令,甚至中縣的縣丞級彆,品級就差了一級,後續的升遷也會受到影響,假如不是以後政績特彆突出,以同進士出身的官員未來升官的速度遠不如前者,至於最終能當到什麼程度的官員也有著天花板的限製。
像顧國恩這樣的三甲同進士,而且是在三甲中排名靠後的人在授官時根本就沒什麼太好的去處。基本都是去偏遠地區當一個小知縣,或者去地方州府乾個冷衙門屬官苦苦熬資曆,然後想辦法再一點點地升。
當然這也不是必然的,有時候也有著例外,這個例外就是如果你背景雄厚,朝中又有關係的話自然不同。比如官宦子弟或者大族子弟,肯定會給予一些照顧,挑個較好的缺給你,或者當個不錯的官職,這也是官場的潛規則,為大家所默許的。
可顧國恩出身普通,家中並沒長輩在朝中為官,更沒什麼親朋好友當什麼高官的。再加上顧國恩這人能力也不出眾,文章在同科進士中也算是勉強,像他這樣的人本不應該留京,可偏偏就觀政後卻留在了京中,不僅如此還短短幾年中直接從普通的官員成為了六科給事中的一員,當上了言官,如果背後沒有人出力幫忙的話,憑著顧國恩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在知道這些情況後,朱慎錐立即就看出了問題,察覺到其中的蹊蹺。他和太子的想法是一樣的,做這件事的人早就在謀劃算計了,幾年前就在布局,顧國恩之所以能當上給事中肯定是對方的手筆,而且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顧國恩才會在今日突然發難,當眾彈劾朝廷重臣。
然後等朝會結束,顧國恩回到家中,還沒來得及進家門卻被刺殺慘死當場。而隨著顧國恩的死,直接引爆了京中官員、學子們的憤慨,這才把這件事鬨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由此可見,顧國恩這顆棋子的利用價值就是兩點,一點是以其冒頭出言彈劾,引發這件事。另一點就是以他的死把這件事推波助瀾從而引爆。
僅僅這兩點,就直接消耗了顧國恩所有的價值,而他現在的死恐怕顧國恩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依你來看,顧國恩背後的人究竟是誰?他們的用意又是為何?”朱慎錐凝神問太子。
太子緊皺眉頭,想了想搖搖頭道:“這點也是孩兒一直沒能想通的,一開始孩兒覺得是東林黨,可之後細想之下又覺得不是。”
“哦,為何如此判斷?”朱慎錐追問道。
太子當即做了解釋,太子的看法和周安民差不多,他認為雖然今天這件事和東林黨的許多作為很類似,可仔細琢磨後又覺得不應該是東林黨乾的。理由也很簡單,一來眼下東林黨早就不是當年的東林黨了,在經曆過天啟、崇禎兩朝,東林黨原本的力量就得到了多次打擊,而且朱慎錐登基之後也一直在壓製東林黨,通過各種手段削弱東林黨在朝野的影響力,再加上江南案的緣故,東林黨的實力已不複往日,另外錢謙益等人也投靠了帝黨,東林黨內部產生分裂,根本沒能力做這樣的事。
既然不是東林黨,那麼又會是什麼人呢?難不成是浙黨?齊黨?楚黨等等?對於這點太子也想不明白,覺得這應該也不是他們所為,畢竟有些事一旦做了必然有蛛絲馬跡,而這件事來的蹊蹺,又爆發的如此突然,事先一點消息都沒走露,足以見對方的謀劃之深,所以太子覺得朝中恐怕還有另外一黨,而這黨不在原來諸黨之內,更加隱瞞,更為深沉,這樣判斷也更為合理。
“爹,孩兒覺得這些人真正目的不是被彈劾的那些臣子,而是您,是我大明的皇權!”太子神色凝重道:“我大明開國以來,自太祖駕崩之後,朝政就陷入了皇權同文官的爭奪之中,建文帝之所以兵敗,起因也就是因為文官的緣故。永樂後,大明雖有仁宣之治,可當時文官已逐步成了氣候,同皇權開始爭奪朝堂的話語權,等到英宗朝後,土木堡事變勳貴十不存一,原本朝堂的平衡徹底打破。”
“英宗之後,文官集團就越發勢大,皇權再難以壓製。孝宗一朝因為孝宗軟弱退讓,更讓文官得寸進尺,其權淩駕於皇帝之上,更使得我大明財政虛弱,弊病橫生。武宗繼位後明顯察覺到了不對,開始同文官爭奪權力,用八虎,建豹房,練新軍,更自封為總兵官意圖奪回軍權,同文官抗衡,雖有起色,但最終功虧一簣,甚至死的不明不白……。”
太子一一說道,把大明開國以來的各朝情況分析了一遍,最終講到了如今。
太子說,現在大明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朱慎錐的登基和之前皇帝都不同,而和當年永樂皇帝一樣是通過靖難上位的。所以朱慎錐有著先天優勢,這個優勢就是他擁有之前幾位皇帝所沒有的軍權。
由於手握軍權,朱慎錐才有底氣進行改革,再加上平定了內亂後大明地方開始恢複了生產,遼東的戰事在經過之前的長城之戰和渡海之戰後也逐步穩定了下來,內部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條件,他的皇位也逐步坐穩了。
在坐穩皇位後,朱慎錐就采取各種手段進行內部改革,這些年所改革的方向有著不少,除了再一次提升武將和勳貴的政治地位,削弱文官在朝廷的話語權外,還通過對軍事、經濟、政治等各方麵的措施扭轉了之前幾任皇帝都沒做成的事,這件事就是進一步加強了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