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這話一出,總參議部眾人神色不悅,看向張獻忠的表情也都帶著不滿。
眾人都認為張獻忠的看法是嘩眾取寵,如果在楚雄之戰爆發前,張獻忠有這個判斷問題還不大,畢竟那時候沙定州風頭正勁,沐天波狼狽逃出昆明,整個滇東都落到了沙定州的手中,甚至雲南的地方官員包括巡撫、布政使等人都幾乎被沙定州一網打儘,雲南局勢惡化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在這種情況下,張獻忠覺得雲南局勢大壞是正常的,可自楚雄之戰後雲南的局勢就開始明顯好轉。
楊畏知領兵守住了楚雄,擋住了沙定州西進的去路,沐天波也退往大理、永昌一帶,叛軍的勢頭被遏製,雲南地方各部也從最初的忐忑不安漸漸穩住
如今不光是楊畏知守住了楚雄,就連四川、貴州的兩部援軍也抵達了雲南。剛剛接到消息,四川的白杆軍南下拿下了宣威,貴州的軍隊打下了富源,兩部進展順利,接下來曲靖府幾乎就是囊中之物,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拿下曲靖的好消息傳來。
等曲靖一下,沙定州的局麵就瞬間大變,明軍東西兩部直接把在昆明的沙定州夾在了中間。而且沙定州的老巢就在安遠,安遠位於昆明南方,此外之前沙定州還吞並了普名聲的阿迷州,兩部比鄰以此為根據地,沙定州逐步控製住了雲南東南方大片區域。
假如曲靖沒了,不僅昆明直接就在明軍接下來的進攻路線上,而且明軍可以趁勢南直接攻擊雲南的廣西府(不是廣西),如此一來沙定州就有老巢被抄的危險。
“為何如此說?”王晉武的表情平靜,開口詢問。其實他心裡對張獻忠也不以為然,覺得張獻忠的話有些過了。明明局勢一片大好,張獻忠卻說雲南情況依舊不樂觀,難不成整個總參議部就他一個聰明人?
眾人的反應張獻忠全看在眼裡,此時的他隱隱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自己當初就不應該和其他人唱反調,一時興起多了嘴,更因此和人爭論起來。或許是太平日子過久了的緣故吧,再加上之前因掘地攻城之策得了賞賜,這兩年張獻忠已不像以前那樣顯得異常低調,而且他本性就不是一個低調的人,要不然當年也不會成為流寇中和高迎祥並列的人物。
現事到如今自己不說也不成了,今天不僅是首輔、次輔來到了總參議部,就連皇帝都親自來了,一來就直接詢問自己的不同意見。
麵對眾人不怎麼友善的目光,張獻忠深吸一口氣,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的勇氣,說就說!誰怕誰啊!就事論事,他再怎麼著也是總參議部的參議,討論戰事是自己的本職,哪怕說錯了難道皇帝還能因此砍了自己腦袋不成?
“陛下,幾位大人……。”張獻忠拱手先向正位的朱慎錐和坐在左右的洪承疇、王晉武行了個禮,隨後說道:“臣以為雲南戰事並不像表麵那麼簡單,眼下從戰局來看雖我明軍占優,沙定州在楚雄之戰後已有頹勢。但沙定州依舊擁兵數萬,盤踞昆明,占有滇東之地,所謂困獸猶鬥,何況他沙定州還遠沒到困獸的地步呢。”
張獻忠繼續道:“根據雲南這些日子送來的情報,楊畏知雖守住了楚雄,可楚雄一戰其部損失極大,眼下楚雄守軍遠不如戰前。沙定州雖損兵折將,但主力依在,筋骨未損,如沙定州再聚兵進攻楚雄,楊畏知那邊恐怕有危險。”
“張將軍,你這話固然沒錯,可彆忘了四川的白杆軍和貴州的軍隊已到了雲南,如進展順利過幾日曲靖就會拿下。曲靖一下,沙定州腹背受敵,如何能以全力直取楚雄?一旦他這麼乾了,隻要楊畏知堅守幾日,我部就能直取昆明,難不成沙定州敢冒這樣的風險?”這時候,一人起身直接對張獻忠發問道。
張獻忠扭頭一看,見是賀人龍,張獻忠微微搖頭道:“賀將軍所說的雖是事實,但卻非沙定州唯一選擇。如我是沙定州,可以有三個選擇。”
“其一!”張獻忠豎起一根手指道:“派一部向東同四川白杆軍和貴州軍周旋,不求勝隻求攔截和騷擾。四川白杆軍雖然能打,但人數太少,隻有區區不到三千人。至於貴州軍戰力不足,兩部加起來也不過一萬三千人而已。”
“沙定州本就是雲南土司,又在滇東經營多年,手中兵力不少,再加上又占據地利之便。雲南山多林密,瘴氣遍地,外軍入雲南先不說道路問題,當地氣候就很難適應,哪怕是白杆軍和貴州軍恐怕也是如此。”
“讓其偏師牽製白杆軍和貴州軍,不求退敵隻求騷擾偷襲,如此一來哪怕我軍再能打,想順利進軍昆明也沒那麼容易。如此一來,沙定州就能獲得充裕時間,舉全力先猛攻楚雄,隻要拿下楚雄,滇西大門就打開了,而且楚雄一下雲南震動,到時候沙定州無論是繼續西進或者掉頭東擊白杆軍和貴州軍,都是不錯的選擇。”
“這隻是你想當然而已,難道沙定州膽敢放著昆明不管?分兵進擊?”賀人龍反問道。
“這為何不可?”張獻忠反問:“區區一個楚雄就能擋住沙定州的幾萬大軍,難不成城高牆厚的昆明就擋不住白杆軍和貴州軍?先不說沙定州手中兵力不少,哪怕分兵攔不住白杆軍和貴州軍,至少也能爭取時間吧?”
“這個時間不說多,憑借沙定州手中兵力善於山地之戰,再加地利之便,擋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都不成問題。就算不成也能撤回昆明,依托城防駐守。白杆軍再能打,恐怕也難以拿下昆明,隻要沙定州在楚雄那邊進展順利,等拿下楚雄後掉頭東進,到時候被前後夾擊的就不是沙定州,而是我明軍了!”
聽到這,朱慎錐等人若有所思,不管是洪承疇和王晉武都下意識對視了一眼,覺得張獻忠的這個判斷的確有幾分道理。沙定州軍隊可不少,按照雲南那邊來的消息,目前沙定州號稱二十萬大軍,他的實力遠比當初吾必奎強的多,吾必奎叛亂的時候號稱五萬大軍,可實際上也不過兩萬人左右罷了。但沙定州手裡實實在在的兵力就有七八萬,而且他在起事後占據了昆明後又對兵力進行了擴充,眼下總兵力恐怕已破十萬之數了。
這麼多人,哪怕戰鬥力弱些也不是好對付的。
而且就和張獻忠說的一樣,雲南地形、氣候和其他地方不同,沙定州的手下都是當地人,更有不少土司兵。這些軍隊不僅熟悉地形,對氣候適應,而且在山地作戰時明軍的陣戰之術也會受到影響,從而無法發揮出原本百分百的戰鬥力。
再加上沙定州不正麵作戰,隻是進行襲擾作戰的話,的確會給明軍帶來極大麻煩,到時候就算明軍最終推進到昆明城,也必然會遭受損失。
而且昆明城可不是楚雄能比的,昆明作為雲南的首府城高牆厚,絲毫不亞於中原重鎮,城頭還有大炮。這樣一座城池,再加上城中糧食、軍械都不缺的情況下,以白杆軍和貴州軍的兵力和裝備想拿下昆明根本不是易事。
隻要昆明的守軍依城而守,等沙定州擊破楚雄後整個局勢就徹底變了。到時候沙定州無論是不顧昆明繼續西進,領兵直接取大理和永昌,徹底解決沐天波的問題,還是掉頭回師聯合昆明守軍對白杆軍和貴州軍合圍,都會讓戰局徹底轉變。
想到這,洪承疇不由得微微點頭,他下意識把自己代入到沙定州的身上,假如他是沙定州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恐怕也會這麼乾。與其被動不如主動,關鍵就在先解決楚雄的問題,隻要楚雄易手,沙定州所麵臨的困境就直接改變了。
所以說,如果沙定州采取這個戰術的話,關鍵就在於楚雄是否還能繼續守住?雖然楊畏知的能力不差,楚雄也曾經擋住沙定州西進的腳步,但上次楚雄大戰楊畏知的損失也是不小。
而且那時候沙定州沒有做好強攻楚雄的準備,這仗打的大意了。現在沙定州如果再打楚雄必然會吸取之前的教訓,再加上楚雄經上次之戰後兵力不足,城防已有缺損,隻要沙定州不惜一切代價猛攻,楚雄恐怕是守不住的。
“既然有其一就有其二,你說說其二是什麼?”王晉武開口問道。
張獻忠繼續道:“至於其二就是不攻楚雄,派一部在楚雄牽製,作出大軍進攻楚雄的姿態但不攻城,然後沙定州的主力繞過楚雄直撲永昌。雲南戰事的關鍵在於黔國公,一旦黔國公出了事,雲南情況就會瞬間惡化。”
“目前雲南各地土司中觀望者依舊不少,這些土司表麵是我大明之臣,可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擁兵自重,盤踞地方實同藩鎮。這些人向來鼠蛇兩端,在沒有絕對把握情況下不會明確站隊。”
“假如沙定州繞路偷襲永昌,一旦永昌被他拿下,黔國公落到沙定州的手中,整個局勢就不可收拾了。到時候那些觀望的土司必然會做出選擇沙定州的結果,如此一來整個雲南就全落入沙定州之手。再加上黔國公無論是被俘或者被殺,我軍士氣必然大跌,等那時候沙定州就能從容布置,回兵先取楚雄,再圍殲我四川和貴州援軍,隻要此戰獲勝,沙定州就完全拿下了雲南,到時候朝廷再想收複雲南可就沒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