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覺得朱元璋未免將士紳群體想得太過陰暗,也想得太強了——所謂的士紳群體真能有這等令人思之頭皮發麻的謀畫?
念及此處,朱標想到了先前劉寬所說泰昌之事中另一個疑點。
他於是道:“若崔文升真如父皇所講,實際是士紳的人,並且受士紳指使謀害了朱常洛。那最後朱常洛對此人的處置又作何解釋?”
“總不會朱常洛吃了崔文升的藥病重將死,還依舊信任此人,認為此人是無心之失吧?”
雖然在原曆史上,一個原本在宮中位高權重的太監被貶到南京屬於較為重大的處罰,可若論其犯的罪過,這種處罰就很輕微了,跟沒處罰差不多。
朱常洛如果知道利用士紳團體,先穩住士紳,待掌權後再施展真正的政治抱負,又怎麼可能在病重後還懷疑不到崔文升身上呢?
麵對朱標的疑惑,朱元璋皺眉道,“標兒,又忘記咱先前講的話了?史書都是人寫的,你怎知裡麵的記載就一定是真的?”
“彼時朱常洛病重,宮中又有鄭氏這位大敵,群臣欺騙他,說殺了崔文升,實際卻假傳聖旨將此人放了又如何?”
“當然,咱倒是更傾向於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為子孫謀,朱常洛雖然識破了崔文升真麵目,猜到是士紳謀害他,卻故意不說破。”
“因為他一旦說破此事,乃至揭開某些代表士紳利益的朝臣真麵目,隻怕局勢就會徹底失控——他的兒子彆說順利登基,可能連活命都難。”
“他乾脆假裝糊塗,放了崔文升,讓那些代表士紳利益的朝臣安心地扶持他兒子即位。”
“當然,也有可能朱常洛不確定究竟是鄭氏害他,還是士紳知曉了他胸中抱負才謀害他。”
“這種情況下,放了崔文升,不跟另一方撕破臉皮,依舊是讓他兒子穩定即位的最佳選擇。”
朱棣聽得直撓頭,沒想到裡麵一件事竟能有這麼多考量。
他暗暗比較,終於意識到,自己謀略方麵雖然較其他兄弟強出不少,可跟老父親比起來還是差得遠——這讓他有點兒泄氣。
這時朱元璋又道:“還有最後一種可能——原曆史上的朱常洛就是那麼糊塗,那些朝臣做事也稀裡糊塗,所以才會出現劉寬所講的那些不合理之事。”
聽此,朱標、朱棣還在思考這種情況的可能性。
劉寬則笑道,“陛下這最後一種推測的可能性確實也不低——後世有句話,叫做‘世界都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有些事看著不合理,可它就是發生了。有些人大概是做的事看著糊塗,可他就是那麼想並那麼做了。無法理喻。”
朱元璋微微點頭,算是讚同。
然後示意劉寬繼續講。
劉寬道,“朱常洛雖然讓崔文升進獻的一位大黃泄得丟了大半條命,嚇得都交代後事了,可卻一時沒死。”
“這時候鴻臚寺丞李可灼,說要進獻仙丹給朱常洛。”
???
老朱三人頭上又冒問號了。
雖然他們剛接受了劉寬“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的說法,可你不能立馬就來個這麼不靠譜的事吧?
要是宦官或是宮外道士、方士進獻仙丹,他們都能理解。
可你一個鴻臚寺丞,正兒八經的官員,怎麼在這種時候冒出來進獻仙丹?
圖啥?
不會真以為所謂的仙丹能醫好皇帝,然後自己獲得救下皇帝的滔天大功吧?
這種事沒辦成很容易全族消消樂,冒這麼大的危險去賭一個幾乎不可能達成的結果——這是正常人辦的事?
在朱標、朱棣一腦門子問號時,劉寬話語並未停。
“根據後世一些史料記載,這個藥是由什麼製作的不知道,隻知是紅色,因此被稱為紅丸。”
“病重的朱常洛不知怎麼知道了這件事,召李可灼入宮問了幾句,抱著一試的想法吃了藥,當天就感覺狀態好了不少。”
“等到傍晚,他就讓李可灼又進獻一枚紅丸吃了,結果當天晚上就一命嗚呼,駕崩了。”
“這就是晚明三大疑案的另一大案——紅丸案。”
“事後,有部分朝臣認為紅丸是讓朱常洛暴斃的原因,不然朱常洛是有機會救回來的,因此追罪李可灼,並由此事牽扯到推薦李可灼的首輔方從哲。”
“在此過程中,有人對紅丸成分進行了分析,這才知道,這紅丸與當年嘉靖皇帝煉製的‘仙丹’類似,是以婦人經水、辰砂、秋實、人乳等調製而成。”
“說紅丸是重補、大燥之物,與大黃藥性正好相反,所以才兩丸就要了朱常洛的命。”
“有意思的是,後麵李可灼也隻是被發送貴州為戍卒,方從哲雖屢遭彈劾,卻隻是以養病辭官。”
“而等到天啟五年,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為了打擊當年議定‘紅丸案’的東林黨人,又免了李可灼的戍邊之罰,並任命崔文升督導漕運,甚至還讓天啟帝重新啟用方從哲,隻不過方從哲當時已經年老,不願出仕。”
天啟朝對“紅丸案”主要人員的處置,無疑又不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