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
李世民話音未落,袍袖已卷過沙盤邊緣,案幾上的鎏金燭台被震得輕晃,燭火在他眼中映出灼灼鋒芒。
長孫無忌急步上前擋在禦座之前:“陛下萬萬不可!玄武門箭雨如蝗,火油潑天,豈是人主涉險之地?昔年陛下親征竇建德,亦曾被圍虎牢關,如今身為天子,安危係於天下,豈能輕蹈險地?”
房玄齡趕忙作揖:“臣附議長孫司徒所言!昔周文王不親戎事,漢光武非萬不得已不臨戰陣,皆因君父之身重於泰山。太子既有詭譎後手,此刻城門前必是殺機四伏,陛下若有閃失,朝堂動搖、軍心潰散,豈非正中太子下懷?”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唯有沉香燃儘的輕煙嫋嫋升騰。
李世民負手而立,目光掃過殿外漸沉的暮色,玄甲軍舊袍下的傷疤似在隱隱作痛。
他忽然低笑一聲,指節叩響案頭的兵符:“房卿可還記得,武德三年討劉武周,朕率三千玄甲夜渡黃河時,你也曾在柏壁城樓上勸我坐鎮中軍?”
房玄齡身軀一震,當年風雪中李世民橫槊立馬的身影浮現眼前。
卻聽陛下繼續道:“那時朕說,‘賊眾遠來,利在速戰,朕若不親見虛實,何以定奇計破之?’今日亦然!”
“承乾的火炮能精準摧毀床弩,其必藏於詭譎之處;他敢以兩萬殘兵硬撼五萬禁軍,必有未展之殺招。朕若龜縮宮中,豈能見其破綻?”
“可陛下!”長孫無忌急得胡須亂顫:“太子有火炮,可射數裡,亦可躍過玄武門,直搗城後,更有未知後手.”
李世民微微搖頭:“正因不知其後手,朕才更要去。”
“好了,不必再說了,朕意已決。”
李世民猛地拔劍出鞘,寒光映得殿內朝臣麵色發白,劍鞘重重拍在沙盤上,代表玄武門的小旗被震得歪斜。
房玄齡抬頭望見陛下眼中不容置疑的決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正是這雙眼睛在玄武門之變前,於帳中擲杯決斷:“先發製人,後發必為所製!”
他喉頭滾動,終是將“陛下三思”咽了回去,改為叩首:“臣領旨。請陛下允臣親率千騎為前驅,掃清禦道障礙。”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已轉身取過玄甲,鐵甲鱗片在燭光下泛著冷光,忽然想起太子幼時曾拽著皇帝衣角問:“阿耶為何總穿鐵甲?”
那時李世民笑著揉他頭發:“因為阿耶要為你守住這萬裡江山。”
如今江山未改,父子卻已兵戎相向。
終是長歎一聲:“臣請陛下答應臣一事,若見太子後手端倪,即刻退回皇城,萬不可戀戰。”
李世民係緊護心鏡的動作頓了頓,回首時目光複雜難辨:“無忌,你可知朕為何一定要去?”
他指向沙盤上玄武門那團密集的兵旗:“承乾若真有顛覆乾坤之術,此刻必在城門之後。朕若能親見其術,或可……”
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隻將佩劍猛地插入劍鞘,“備馬!”
——
魏王府。
鎏金獸首香爐裡最後一星龍腦香灰簌簌墜落,砸在青瓷爐底的聲響竟讓踱步的李泰驚得一顫。
他剛要開口斥罵,突然從皇城方向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
那聲響不似尋常雷暴,倒像有萬千斤巨石同時砸在大地深處,連魏王府的朱漆門檻都微微發顫。
“什麼聲音?”李泰猛地停步,錦袍下擺掃過案幾上的沙盤,幾座代表皇城城門的小木塔轟然倒塌。窗外的雀鳥驚得撲棱棱亂飛,簷角銅鈴在驟起的風中發出淩亂的叮當聲。
柴令武卻猛地湊近窗欞,推開半扇雕花窗格。西北方向的天幕被一團詭異的橙紅光暈染亮,濃煙裹著火星衝天而起,即便隔著數裡坊牆,也能看得清楚。
“是玄武門,是玄武門方向。”
“這不是火炮,是霹靂火,大量的霹靂火!”
柴令武一眼就有了猜測,篤定的說道。
他立即意識到,太子調用了大量的霹靂火,直接炸了玄武門。
這麼大的聲響,玄武門那邊必定有大動作。
李泰踉蹌著撲到窗邊,肥胖的身軀撞得窗扇“哐當”作響。他盯著那團遮天蔽日的黑煙,喉頭滾動著說不出話來。
方才還在沙盤上推演的攻城圖景,此刻竟化作真實的烈焰與轟鳴,直刺得他雙眼發疼。
“快!探馬呢?”李泰猛地轉身,撞翻了身後的漆木架,青瓷瓶罐摔得粉碎,“去打聽玄武門戰況!看看太子那邊動向!”
緊張的等待中,很快就有了消息回轉。
一開始的時候,柴令武就安排了人去探查玄武門的情況。
是以消息來得快。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親衛隊長渾身汗濕地撞開房門。
“玄武門炸了,太子大軍正在攻城。”
“城門樓被炸毀半邊,遼東兵正往門洞裡衝!皇城五門方才一陣大亂,現在正調集騎兵往玄武門方向去!”
柴令武有些興奮,事情正在按照他預想中的進行。
“果然,玄武門大戰,皇城的兵力必然會有所掉調動。”
“魏王,這是我們的機會,現在正是出兵的時候。”
李泰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肥胖的臉頰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好,那就出兵。”
“打哪座門?”
柴令武回道:“安福門,就打安福門。”
頓了頓,接著分析道:“安福門為皇城西門,此刻侯君集定然不會離開,隻會調動兵力,仍是守在朱雀門。”
“當我們攻打安福門時,侯君集要調兵,須過含光門,順義門,這可以給我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況且把控了安福門,若是陛下那邊出了什麼變故,也可走承天門過安福門,且能直接去開遠門。”
“聽說,李勣現在就在開遠門,變數再大,隻要陛下還在,太子就不是贏。”
“等李靖帶著大軍入城,太子必輸無疑,哪怕是太子逃走,其位必廢,有這份情誼在,陛下肯定知曉魏王才是最為孝順之人。”
“這太子位,非魏王莫屬。”
柴令武這番話,說到李泰心裡去了。
李泰目前有兩層擔心。
其一是父皇的信任。
他要想辦法重新得到父皇寵愛,讓父皇知曉,他才是繼李承乾之後,最佳的太子人選,而不是李治那狗賊。
其二就是父皇跟太子的戰爭了,如果父皇輸了,被囚禁,那這太子位也是廢了。
柴令武的辦法,剛好是兩個問題都能解決。
既能保障父皇安危,還能得到父皇信任。
多好啊。
“走,召集人手,現在就是打安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