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晉二十九年六月七。
在府邸的桓盛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朝廷的重用,他不僅接到了永晉帝親發的聖旨,又和永晉帝在宮中相談,此刻的他就感覺數年以來的坎坷難行,一夜之間如逢甘霖,終是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要知道桓盛自出仕以來,整日在長安之中奔波於那些繁瑣而陳雜的小事,雖然兢兢業業,但難有升遷的時運,自從被拔擢為兵部侍郎以來,他就感覺自己的仕途迎來了久違的曙光。
現在他接過了永晉帝的任命,不僅是欽差大臣,更是臨時能夠總督東南一帶的兵權,除卻平定叛亂之外,還要身負國策之重任,這些事務辦得妥當,足以在史書上留下幾個字眼,而這便是他心中夢寐以求的機會,實現自身抱負的機會。
就在這時,門外的小廝喊道:“老爺,晉王殿下要見您。”
桓盛收斂了他一展宏圖的雄心壯誌,連連招手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楚世昭就這麼一路從走廊進來,他微微拱手,算是淺禮,隨後就開口道:“我父皇差遣你去東南做欽差之事?”
桓盛打量著風塵仆仆的楚世昭,也沒有隱瞞,或者說沒有隱瞞的必要,永晉帝的旨意很快就會昭告群臣。
“殿下,陛下是有此意。”
楚世昭沉吟片刻道:“除卻平叛,應當還有些事情叮囑過你了吧?”
“正是。”桓盛答道:“平叛是小事,陛下要我改稻為桑,為國庫開源才是主要之事。”
果真是改稻為桑。
楚世昭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意外,因為大周王朝的國庫虧空已經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楚世昭政變繼承天下的時候,大周王朝哪裡是入不敷出,根本就是舉步維艱,基本無財可用。
彆說國庫了,就連永晉帝的內帑都是空的。
而這內廷,便是皇帝的私庫,算是個人財產,除了嘉靖老頭比較離譜,經常把國庫當成自己的內帑來用,大部分皇帝都是把國庫和內帑分開算的。
彆的不說,光是三府軍吃空餉的陰兵,這些憑空冒出來的損耗,就夠國庫狠遭一波莫名的虧空。
當時楚世昭能湊出銀子來,間接也是靠著政變的因果產生的,桓盛殺了楚世昭的三個兄長,得罪死了王氏,那麼楚世昭也不可能留著王氏繼續和自己作對,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一並抄滅了王氏的家產和三族。
可以說王氏提供的財富,成為了楚世昭的啟動資金,再然後盧馬之亂爆發,楚世昭繼續通過平定叛亂的過程,不斷地重新分配資源。
這些都是非正常手段,是特殊情況下的特例。
現在這種情況,完全不可能有這種機會,朝廷想要填補虧空,想要收入,就得想法子開源。
大周王朝也並非沒有真正的賢才。
京兆杜氏的名望在長安很高,尤其是杜知韞,他的私德極佳,也是少數不多從不站隊的大族。
更重要的是,杜知韞覺得官員全部選拔推舉那些大族出身的人是不對的,不僅要注重品性,還要觀察他們的才乾,若是沒有實際的才能,就不該委任事務。
然後,杜知韞死後,杜氏就沒有起來過了。
無論是楚世煦繼位,還是楚世昭上位,杜氏都被踢出局了,前者是因為杜氏沒有主動抱團大族,而且常常提出違背自身群體利益的看法,他們表現得過於正常,以至於不帶他們玩,楚世昭則是太注重才乾,杜氏後人的才能大多沒有達標,隻是道德較高,養著還行,重用的話,他們排不上號。
比他們才能卓越的人太多,楚世昭繼位的時代,又要大刀闊斧地變革,那就更加吃能力了。
何況,楚世昭大部分時期都是悍臣滿朝的狀態,杜氏後人真的很難擠進來。
這一次改稻為桑的國策,就是杜知韞提出來的,但是楚世昭不得不說一點,改稻為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執行的過程永遠好不了。
因為這道國策就非常想當然,就是所有執行的過程都要極其理想的狀態下才能達成。
而且,也隻有極其理想的情況下,百姓們才能靠種植桑樹掙到錢。
乍一聽,是能做到百姓把錢掙了,大周王朝也能把錢掙了的情況。
實操起來,彆說百姓能把錢掙了,百姓沒把自己的地賠出去,就算成功。
你得中間商沒私心,才能有執行成功的可能。
但人心是不能保證的。
而桓盛成為改稻為桑的主政者,他沒有私心,不代表他下麵的那些地方官吏沒有私心,不代表那些地方官吏夥同的鄉紳沒有私心,這些人都是要桓盛親自搞定的,搞不定就是白搭。
“改稻為桑這事不好辦。”楚世昭直言不諱道:“你到了東南,隻需要全力平叛。”
桓盛頓時遲疑了,“改稻為桑不是一件利國利民的良策嗎?”
楚世昭看了一眼桓盛道:“種稻田是有保證的,但是種桑樹沒有,你要是尋常百姓,你是願意賭種植桑樹讓自己多出一些收益,還是種稻田,最起碼能保證自己不餓死呢?”
“更何況種植桑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種植好的,所要的時間遠比種植稻田更久,再者,生產絲綢和百姓有關嗎?”
“種植桑樹,隻是給蠶蟲提供主要的食物來源,主要的生產跟那些種植桑樹的百姓無關。”
“所謂為民謀利,就是空口憑說,完全得不到保障。”
桓盛思索一番,又道:“那朝廷要是願意保障百姓能夠在種植桑樹的過程中不受損呢?比如說可以免去賦稅一段時間,又或者說給百姓一些資助,讓他們渡過種植桑樹最艱難的時日。”
“你說的不錯,這樣的做法是可以過了百姓這一關,可是官員呢?”楚世昭認真地看著桓盛道,“你認為大周王朝的官吏,每一個都是清廉無私的嗎?”
“就現在的大周王朝是沒辦法保障農民種植桑樹的,最起碼早期大量的資金投入很難保障,你代表朝廷提供了這種保障,可是執行的過程中,不是你,而是地方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