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殿內的氣氛壓抑至極。
蕭靖垂手而立,他能感受到天子壓製的怒意,這就像是寒潮驟降一般,讓人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殿內燭火微微顫動,蕭靖垂眸,目光落在所踩的金磚上,不知為何,他似嗅到淡淡血腥一般!
“好啊!出現這等大事,南平道上下居然瞞的死死地!!”楚淩猛拍桌案,那封奏疏被重重拍到禦案上,怒火在他胸膛翻湧。
“先是蝗災,跟著是水災,但凡能早些呈報到中樞,也不至於讓南平道治下,發生易子相食的慘劇!!”
嘩啦……
禦案上的東西摔落一地。
在旁服侍的李忠,此刻頭埋的很低,儘管他不知奏疏上的內容,但通過天子憤怒的神情,不難看出南平道的災情惡化到何等程度。
易子相食啊,這不知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南平道處於大虞東南地界,是有一部分疆域跟南詔接壤,曆來為邊防重地之一,而隔著平原道、宗慶道就與東籲遙望,該道地理位置是較為重要的,之所以是較為,是因東籲叛逆所竊之地,如果大虞能將舊土收複,南平道的戰略地位將更為凸顯,說是在東南一域的通衢要道也絕不為過。
“臣有失察之責,請陛下嚴懲。”
蕭靖撩袍跪倒在地上,抬手朝禦前作揖請罪。
楚淩盯著跪伏的蕭靖,眼中怒火未熄,卻緩緩收斂了指節發白的雙手,理智告訴他,這跟蕭靖並無直接乾係,災情隱瞞乃是地方官吏所為,關鍵是這個災情發生的時間,恰好是他微服私訪前後。
這一時期下,中樞出現的狀況,剛好傳至南平道治下,清除掉某一派係,可不像想的那樣簡單,這往往是需要一定時間周期的。
中樞上的好說,把黨羽抓住就好,該審審,該殺殺,但是地方上就不同了,地方官場盤根錯節,一著不慎便會驚蛇走穴,特彆是距離中樞遠的,那情況就更為複雜了。
“起來吧,這與卿沒有乾係。”
楚淩強壓心頭怒意,伸手對蕭靖說道:“若朕沒有記錯的話,時任南平道刺史楊牧,乃太宗朝老臣了,還曾任太子少傅一職。”
“陛下英明。”
蕭靖沒有起身,抬手朝禦前作揖道:“說起來,其任南平道刺史一職,還是太宗病重那年,宣宗定下此人赴任南平道的。”
如此說來,楊牧在南平道刺史一職,做了快九年光景了。
聽到這裡,楚淩雙眼微眯,心中暗暗思量起來。
“臣在看到這份奏疏時,心中也是有驚疑的。”蕭靖繼續道:“楊牧乃清流出身,素來注重官聲,且楊牧赴任南平道以來,是在任做過不少實事的,開荒墾田,興修水利,完善馳道,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且在其赴任初期,查出數十件冤假錯案,使一批貪官汙吏,地方敗類被悉數查處,可眼下南平道卻發生這等事情!”
“更讓臣覺得奇怪的,是向戶部呈遞奏疏的刺史府長史陸泰,乃是楊牧的門生,這……”講到這裡時,蕭靖停了下來,南平道發生的事太過詭異了,這其中透著的蹊蹺太多。
特彆是在今下,對東籲叛逆的決策已定,如果中樞不能妥善處置的話,勢必會影響到對東籲叛逆這一戰的。
“陸泰此舉究竟是揭發恩師,還是另有所圖?”
楚淩雙眼微眯,盯著蕭靖說道:“如果楊牧真有不法,即便陸泰沒有說謊,但他這一行為無疑是自絕於官場。”
“但要是南平道治下災情,沒有這份奏疏講述的那樣嚴重,這就可能是有人蓄意攪動南平局勢,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楚淩指尖輕叩龍椅扶手,殿內燭火隨呼吸微微晃動。
楚淩是在隱秘戰線布下抓手,在大虞各道都布設的有耳目,但錦衣衛也好,六扇門也罷,那都是有專職任務的,講句不好聽的話,即便其中有一些發現了狀況,但因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耽擱了,也未必能及時呈報於禦前。
南平道地處偏遠,山高路險,消息本就閉塞,若有人有意遮蔽,層層阻隔之下,真相更難上達。
“臣在進宮途中,也想到了這些。”
蕭靖低首回道:“眼下對中樞最被動的,是根本不清楚南平道治下,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
“如果真有受災之地,到底波及到哪些府縣,這府縣的地方官吏,還有彆的群體,到底是怎樣的態度,這不是一封奏疏就能講清楚的。”
“如果……”
聽著蕭靖分析的,楚淩心中不由暗歎,都言治國如烹小鮮,可實際上哪兒有那麼簡單啊。
且不提中樞的複雜程度,就中樞與地方的複雜關係,如果沒有理順清楚,甚至中樞出現一些狀況,這對地方的掌控力度是呈削減態勢的。
彆的不說,就說一縣主官,那就是百裡侯,掌管著全縣一切要務,一縣主官要真有些彆的想法,跟本縣的勢力暗中聯合起來,足以讓朝廷政令在該縣形同虛設。
更遑論一府一道,層級疊加之下,信息層層過濾,真話難以上達,權柄悄然旁落,這都是有可能的。
今下對中樞的掌控,是呈不斷增幅之勢的,但這並不代表楚淩對於地方,就能呈現該種態勢。
這也是為什麼,楚淩要借著一些勢頭,比如道試,提拔起一批官員上位,核心目的就是為了安插人手,好使自己對地方能有較為清晰的把控。
在後世信息發達下,地方若有意隱瞞些什麼,這也是能壓很久的,更何況眼下交通不便、訊息傳遞遲緩,一地之事往往經月方達都城,期間但有刻意遮掩,朝廷縱有耳目,也易被蒙蔽。
“此事卿有何想法?”
想到這些,楚淩撩袍起身,朝跪地不起的蕭靖走去。
燭光將楚淩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金磚上。
他停步於蕭靖身前,彎腰攙扶起這位重臣。
“陛下,臣鬥膽覺得,在南平道一事上,中樞不能直派欽差前去。”蕭靖努力平穩心神,在楚淩的注視下,語氣沉穩,條理清楚的稟明。
“且不提南平道治下怎樣,單單是在中樞層麵,如果在其他有司毫不知情下,突然派去了賑災大臣,這勢必會叫一些人生出警覺的。”
“卿的意思是反應太大?”
楚淩雙眼微眯,盯著蕭靖道。
“陛下英明。”
蕭靖低首道:“任何事情都是有章程的,特彆是在中樞層麵,如果因為較大的反應,使得一些人生出警覺,那保不準就有人往彆的層麵猜想。”
“對東籲叛逆一戰,就今下的態勢而言,是我朝最為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