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這些邊角料迭得亂七八糟,切麵上連著半脫不掉的護皮,有的甚至沒除鏽。
陸局撿起一塊廢料,翻了翻,舉著對陳露陽道:“料頭崩齒,割口毛刺大。這要是給咱用,百分之二十起步都得是廢的。”
這家不行。
陳露陽內心畫了一個小叉叉,倆人一擰車把,直奔下一家。
……
第二家工廠是專做車削件的。
院子不大,但地掃得乾淨,鐵屑規整,衝洗水流得嘩嘩響。
門口坐著幾個正在抽煙的老師傅。
陳露陽把車一支,笑著走上前:“師傅,咱這兒能做零件不?”
一個老師傅吼了句:“你要做啥?”
“火花塞。”
說話間,陳露陽利索地從兜裡掏出幾根煙,笑嗬嗬地遞了過去。
趁著幾個老師傅伸手接煙的功夫,
陳露陽的眼角迅速瞟過幾人的手。
這些老師傅的手,各個指頭肚厚、繭子分布從小拇指到虎口,一看就是常年乾小件活兒練出來的。
老師傅接過煙彆在耳朵後麵:“火花塞有啥做不了的,能做!”
陳露陽笑道:“那我們進去瞅瞅?”
“來吧!”
老師傅領著陳露陽和陸全有走進工廠。
原本陳露陽對這個地方抱有極其強烈的希望,
哪知道剛踏進門,就心涼了半截。
這廠子的設備是不是也太老了……
牆邊是一台退了漆的T52型車床,邊上那台衝床還是“七五廠”出品的老貨色,最角落那台磨床上,電線是布頭纏的,電閘一拉都咯噔一聲響。
就這幾件老古董,早早就是他們廠裡淘汰的東西,
結果在這裡竟然還用著!
驚愕之中,
陸局敲了敲眼前的那台退了漆的老磨床,眼中露出幾分忍不住的懷舊之色。
“謔!這機器可有年頭沒見了!”
“那可不!”老師傅說起這話的時候,眼神還很感慨。
“這是七機部配發下來的好物件,當年一台得花八千多塊錢!我們當時用它造過摩托活塞杆,還給鐵路打過調節臂銷子!”
陳露陽也感慨:“確實是好東西。”
可惜了……
關鍵設備太老,尺寸不穩。
公差難保穩定。
圖紙上要是標0.05的公差,它乾出來能差0.2。
陳露陽遺憾的看了看幾個老師傅。
但凡他們的機器爭點氣,他都不用往後看了。
兩人出了門,騎車沿著廠區小路往東走,沒幾百米,就看到一處紅磚廠房,
下一家是路東的一處磚房。
管事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陳露陽走進鐵皮門時,一股機油味混著鄧麗君的《甜蜜蜜》撲麵而來。
中年人正蹲在機床邊,用煤油擦洗一把千分尺。
“師傅,這個能做嗎?“陳露陽從包裡掏出一卷圖紙,遞了過去。
中年人手在褲腿上隨意蹭了兩下,接過圖紙,食指下意識順著尺寸線滑了一圈。
看到φ6.5±0.5那行,他的眼皮微微跳了下,但沒吱聲,片刻之後笑著抬起頭:
“三百件起做,一件八毛。“
陳露陽沒接話,隻是視線一轉,目光掃向車間角落那台C616車床。、
車床上齒輪箱蓋板有一排不規則的刻痕,看得出來是自己手工改過的。
“您這機床改過進給箱?”陳露陽隨口問。
中年人眉毛一挑:“小夥子眼挺毒啊。”
“以前跟著彆人看過。”陳露陽笑道:“您這機器確實不錯。”
中年人站起來,語氣不無得意:“就這片兒,我這設備是最整的。你要是真想打件,選我肯定沒錯。”
“挺好挺好~”
陳露陽笑著將圖紙拿回來:“我們再走走。”
等出了小工廠,
陸局感慨道:“機器挺好,師傅手也不錯,可惜了……”
陳露陽也感慨:“可惜了人品不行。”
那張圖紙是陳露陽特意帶出門試人的。
行家看圖紙會先找配合尺寸。
噴嘴管要與閥體過盈配合,正常公差不可能超±0.1。
而圖紙上麵φ6.5±0.5的標注意味著允許6.07.0mm的加工範圍,而實際裝配要求±0.03(6.476.53mm)。
一旦真的照著這個圖紙做了,基本就得當廢品扔了。
一個能改進給箱的師傅、能做千分位加工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問題。
但這人看出來了,卻沒提一句,直接報價。
這事兒,不是水平問題,是人品問題。
“陸叔,前麵有個麵館,咱倆去吃點飯吧。”
眼見一上午溜五六家,就跟談對象似的,一個也沒談成。
陳露陽決定先填飽肚子,然後再接著找廠子做工。
“行,走吧~”陸局樂嗬嗬的答應。
陳露陽本就大方,尤其在吃的上麵更不會苛待自己。
進了麵館,
他給自己和陸局一人要了一大碗羊雜麵,還要了幾個小菜。
兩人吃得熱氣騰騰。
等到最後一口湯喝乾淨,陳露陽剛想起身結賬,胳膊就被陸局一把按住。
“哎,小陳主任,您坐著。”
陸局樂嗬嗬道:“今兒這頓我來!我帶夥食費出來了。”
陳露陽翻了個白眼:“少來!”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夥食費是啥錢!今天彆跟我搶,你們跟我出來辛辛苦苦的,我還能讓你們拿錢?”
陸局一本正經::“小陳主任,你可真誤會了。這錢真的是夥食費。”
陳露陽眼睛一亮:“廠裡的錢到賬了?”
陸局笑眯眯點了點頭:“到了。”
陳露陽一下坐直了:“快說說!廠裡給了多少錢?”
上次他給王輕舟打電話要錢,老廠長雖然答應得利落,但是卻沒告訴他給批多少。
害得陳露陽每天都惦記。
瞧著陳露陽急迫的模樣,陸局蔫壞的來了句:
“你猜~”
“5萬??”
“不對,再猜。”
“往多了猜還是往少了猜?”
“往多了猜!”
“那10萬?”
“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