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世家中的夏家,祖宅便在北來城。儘管太陽熄滅已有四年之久,外麵天下大亂,但在北來城,一切依舊井然有序。
界上界的毀滅,像是沒有給這個世家多大的打擊,夏家在災變前和災變後,搜集了數之不儘的糧草,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附近的百姓也得夏家的恩惠,沒有流離失所。
北來城商貿發達,菜市、酒樓、客棧依舊火熱,學堂也正常開放。
陳實光著腳從這些地方走過,心道:“世家大閥在自家門前,多少要些臉麵,沒有像其他地方那麼不堪。”
他穿過羊街,看到一些修士牽著甡甡之類的鬼怪來賣,被鐵鏈鎖著。旁邊是一些男女奴隸,用牛筋捆著手腳,放在甡甡旁邊。
甡甡東張西望,瞥見無人注意自己,便伸出長長的舌頭,卷住旁邊的女奴,打算送入口中大快朵頤。
修士急忙撲過來,在它額頭上貼了一張定身符。
如今捕捉鬼怪是個不錯的生意,抓獲的鬼怪可以賣很多錢,尤其是甡甡,因為血肉能滋養魂魄。這種鬼怪的血肉還可以作為治病的良藥,如今很多人被陰氣侵襲,傷了陽氣,體弱多病,服用甡甡血肉可以升陽。
因此有許多修士結伴去捕獲甡甡,以此為生。
——至於旁邊買賣男奴女奴的,也是司空見慣。很多男奴女奴是從外地擄來的,還有些則是活不下去,索性把自己賣了,給家裡留碗飯吃。
陳實將市井百態收入眼底,心中頗多感慨。
他在一個攤位前買了雙布鞋,穿上腳試了試,還算合腳,正欲付錢離開,這時一個聲音笑道:“陳狀元,西京一彆已有五六年,狀元郎的風采更勝往昔。”
陳實循聲看去,隻見禮部尚書夏滄海向這邊走來,身邊跟著一些夏家的高手,逼開街道上的其他人。
“原來是尚書大人。”
陳實見禮,道,“夏大人何時從西京回北來的?”
“已有一段時日。”
夏滄海來到他身邊,感慨道,“當年太陽熄滅,西京也發生了大變故,沒有了真王九殿的鎮壓,西京被鬼神侵襲,死傷慘重。我也是落難之人,隻得帶著家眷一路逃亡,惶恐不安的走了一年多時間,才尋到北來。因為長途遷徙,死了不少家眷。”
他麵色黯然,頗有感觸:“大難臨頭,哪怕你是十三世家,是禮部尚書,也與庶民無異。”
陳實心中微動:“界上界崩塌時,你們離開西京。西京的百姓呢?”
“各安天命吧。”
“各安天命?”
陳實似笑非笑道,“夏大人,你是禮部尚書,危難關頭,你跟我說各安天命?你對得起身上這身官服嗎?”
夏滄海麵色一沉:“危難關頭,小陳大人又在做什麼?”
“救人!”
夏滄海譏笑道:“那麼小陳大人救下多少人?”
陳實搖頭道:“不多。五十省的百姓,因我而獲救的,十之二三。”
夏滄海哈哈大笑,連連搖頭,道:“小陳大人真會開玩笑!”
他麵色一沉,轉換話題,道:“你入城時,便有人認出你,告訴了我。小陳大人,我夏家有個子弟,叫做夏天傑,死於拱州,這件事你是否知曉?”
“是我殺的。”
陳實痛痛快快承認,道,“我去鏟平奉陽山莊,殺了你們夏家幾百位鬼神,夏天傑向我出手,死於我的手中。”
夏滄海眼角跳了跳,天空中突然蒼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擠壓,向四周散開,浮現出一座數百裡的虛空大境,有元神數百丈,如同一尊天神,坐於大境之中,俯瞰下來。
北來城中,修士們突然隻覺無邊的壓迫感襲來,紛紛仰頭看去,呆呆地注視著這尊元神,被元神的強大所震懾,難以喘息。
陳實見慣了還虛境強者的元神,倒不覺得如何,但對其他修士和黎民百姓而言,還虛境的元神實在太強大,太恐怖了。
“奉陽君死於我手,陰帥夏修德也因我而死。”
陳實坦言道,“夏家鬼神在地方上作惡,我因此誅之。”
夏滄海散發出的威勢越來越重,麵色森然:“你知不知道,夏天傑是我夏家下一代宗主?”
陳實恍若無覺,道:“奉陽君作惡,我便殺了他。夏天傑試圖殺我,我也殺了他。夏大人,你若是想替他報仇,你也會死。大家同朝為官,你也不想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吧?”
黑鍋不安的東張西望,隻見街道上一個個氣息強大的夏家修士向這邊走來,還有人站在屋脊上,有人立在空中,另有許多修士搬來重型法寶,將羊街前後左右上下,悉數封住。
夏滄海冷冷道:“陳實,你如實交代,你來北來城做什麼?”
“買鞋。”
陳實藏在新鞋中的拇趾往上翹了翹,蹭了蹭鞋麵,笑道,“我鞋子破了,來買一雙新鞋。”
夏滄海盯著他腳上的布鞋,冷笑道:“陳實,你最好是真來買鞋!”
陳實笑道:“夏大人以為我此來所為何事?”
夏滄海哼了一聲:“陳實,北來城畢竟是我夏家的地方,我夏家念及城中百姓,不會在城中對你動手。出了北來城,生死由命。這一次,我夏家不會留手!”
他收回虛空大境,轉身離開羊街。
四周那些夏家修士依舊殺氣騰騰,死死盯著陳實,並未散去。
陳實喚上黑鍋,向城外走去。
經過一座茶館時,茶館裡一個老者起身,拱手笑道:“這位小友麵對夏家強者依舊從容不迫,膽識過人,不知能否賞個薄麵,小坐片刻?”
陳實向那老者看去,隻見此人頭發花白,身上的衣著頗為考究,頭戴高冠鳳羽,不似大明風格。
老者麵前已經擺好了茶具,麵帶笑容,虛席以待。
“難道是夏家老祖級的人物?”
陳實絲毫不懼,徑自走入茶館,茶館裡已經坐滿了人,這些人各自端著茶杯,卻都沒有飲茶,齊刷刷的向他看來。
有人明明是背對著他,身體未動,腦袋卻擰到身後,後腦勺對著茶杯。
他們麵帶奇怪的笑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目光有些狂熱。
陳實心中凜然,徑自走向高冠老者,道:“叨擾。”
老者麵帶笑容,道:“不敢。孩秀才請坐。”
兩人落座下來,老者為陳實斟茶,發現茶館中的茶客還在盯著陳實,當即咳嗽一聲。
茶客們紛紛轉回頭,各自飲茶。
陳實將這一幕收入眼中,不動聲色。
老者笑道:“這些人是我老家的兄弟,久聞孩秀才大名,因此迫切想見一見你。他們都是粗人,脾氣古怪,你不要怪罪。”
陳實飲茶,笑道:“我與夏家有仇,老先生適才的話,隻怕會引來麻煩。”
老者正色道:“老朽不怕麻煩。老朽此來,其實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