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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界可以永遠是不夜天,但他走出恒殊宮時,卻是望見星火銀花斜掠而過,冰魄晶華閃爍不定的蒼穹,遠比凡間平靜夜空更要絢爛流輝。
星海深處,一隻周身流火,狀若麒麟的火獸緩步而出,毛羽如赤金遍布,星芒潑濺,行走間靈氣四溢,從空中傾瀉如瀑,直落九霄,他伸出手,那靈氣在他掌心幻變成一朵璚花,靈氣如火滲入肌膚,的確有幾分暖意滋潤,也不知是哪位仙人心血來潮放出的火獸幻影。
卻見那火獸在夜空周遊未久,忽然一躍而起,身形散作千燈,與滿天星鬥交相輝映,最終融合無間,星光愈亮,夜幕愈黑。
沿途不少仙人駐足觀看,嘖嘖稱讚,畢竟這種火獸幻影並非尋常焰火,而是某位仙君放出的珍獸化身,落下的璚花也蘊含五行之靈,能得其十之一二,也對修為領悟大有裨益。
“應是虹淵上仙放出來的吧,他豢養的珍獸神獸是最多的了,不過這火獸從未見過呢!”
“未必呢,聽說戒真上仙也收了不少異獸。”
“但肯定為了慶賀帝君登基才放的,過往可隻有青鸞麒麟的。”
“也不知那一日會是何等盛況……啊!你是誰?!”
七嘴八舌的小仙使不經意扭頭,嚇一大跳,其他兩人忙跟著看過來。
他微微將兜帽往後一捎。
小仙使們認出來了:“原來是欲雪仙君!”
“仙君也出來看火獸嗎?”
嚴格來說,上仙之下,唯有封了仙位的神仙方能被稱為仙君。
但實際上,這些小仙使們仙力低微,在上界需要仰望的人有許多,連見了欲雪這樣的掌宮,時常也會喊一聲仙君。
他嗯了一聲,將兜帽拉回去,很是平淡:“我奉命去辦差,你們玩吧。”
小仙使們哪裡還敢當著他的麵繼續肆無忌憚討論,忙止住聲息,目送他走遠,這才鬆口氣。
“不愧是滄溟上仙的掌宮,方才一露麵,我大氣都不敢出呢!”
“聽說這位掌宮素來愛端著架子的,上回桃夭沒有行禮,就被他好一頓教訓!”
“嚇煞人也,幸而方才我喊人了。”
“噓,人還沒走遠,都彆說!”
餘音零零碎碎落入耳中,兜帽下的麵容波瀾不驚,他原是準備抄小徑,但如今既然半途也能遇見人,索性就不再避開耳目,反正他此刻頂著欲雪的身份。
他已許久未曾踏出過恒殊宮,一路流光星飛,碧落天涯,似有無數精彩熱鬨,但他也隻是淡淡望過一眼,似無半分留戀。
反倒是行將到達無為宮時,他撤去法寶,徐徐走上玉階。
外麵原是有禁製的,但能擋得住欲雪,擋不住此刻掩藏在欲雪皮下的他。
無為宮空蕩蕩的,四處都很靜,這並不是因為平日裡就很安靜,而是愛看熱鬨的人都跑出去了,神仙大多害怕寂寞,熱衷舉宴,外麵焰火琉璃,珍奇垂懸,入目金沙銀石,霜華玉屑,足以吸引棹月他們的驚歎。
但他也知道,有一個人一定不會出去。
她剛剛從歸墟回來,想必身心俱疲,以她的性子,還很耐得住清寂,必會選擇留在屋子裡仔細回想歸墟經曆,總結教訓,也許還要將不解之處寫下來,像從前無數個日日夜夜那樣,將疑問舉到他麵前。
暖光照亮紗窗,也映出窗下伏案的身影。
她的頭發許是剛洗過,隨意挽起,隻插了玉簪,還有幾縷發絲垂下,描繪出柔軟的側頰,卻沒能遮住專注的眸光。
案上堆了不少玉牘,她手裡還攥著支筆,支頤沉吟,一時竟未注意到外麵有不速之客。
他無聲凝望,嘴角微微卷起,心裡想道,真好。
踏過滿途荊棘,風霜雪雨,他九死一生,支離破碎,為的便是看見人間無恙,為的便是此刻。
恍惚間,依稀還是舊年靜好,淺笑嫣然的光景。
這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