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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剛彎起的嘴角僵住。
他眨了眨眼,無奈且無辜:“我初來乍到,不明就裡,她又輕車熟路,想必與你早就相識,我也不知你是如何與她交代的,隻能含糊應對附和幾句,誰知剛起個頭,她自己就把來龍去脈恩怨情仇都想好了。”
謝長安:……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到這小漁村時,假稱父母雙亡四海為家,本也是搪塞來曆的借口,結果衛朝歌這小姑娘愣是為她補足一個高門沒落孤女流亡躲避仇家的故事來。
修煉上天賦不錯,性情卻很耿直,遇上祝玄光這樣的,三言兩語一試探,甚至不必怎麼費勁,就竹筒倒豆子都講出來了。
這腦子,的確天馬行空浮想聯翩。
“手伸出來。”
聽見她的話,祝玄光笑了一下,聽話將手從袖中伸出,心想剛才那段算是揭過去了。
兩根纖指搭上手腕,靈力神識探查。
她的眉頭越蹙越緊。
“枯骨朽敗,幾縷靈氣支撐骨架血肉,我以為你閉關出來,傷勢應該能得到壓製,為何反倒更差了?!”
祝玄光咳嗽兩聲:“也不算更差,隻是我因鎮守雙月崖時催動太多靈力,滄溟這具軀殼已經徹底維持不住,隻能用封體煉屍之術暫時阻止腐敗之勢。”
他的真身還鎮在泉曲深處動彈不得,唯有一縷魂魄元神能出來喘口氣,滄溟身軀自然彌足珍貴,修修補補能用就用。幸而滄溟畢竟是仙人,還是有大境界的仙人,一具仙體能用秘術神通繼續保存,讓祝玄光勉強寄存。
因下凡的緣故,原本滄溟麵容有傷的破碎也被修複好了,一張臉少了麵具遮掩,與原先的祝玄光已達十分神似。
謝長安:“我下凡那年,寒景說要為我找個幫手,結果一晃眼百年過去,我走遍五霞天,才等來一個你。”
“對不住,我來遲了。”
祝玄光苦笑,一百年前,正是仙宴結束不久,謝長安與寒景見麵之後。
彼時的他,正陷入神智儘失,軀殼破碎的邊緣苦苦掙紮,彆說下凡,他甚至不敢見上謝長安一麵,唯恐自己像之前那樣走火入魔,僅存一點清明,全都用來壓製魔性了。
幸而對於仙人,百年彈指而過,他與她,未曾變過。
謝長安去裡屋轉了一圈出來,手上多了個空盤和一塊仙玉。
“方才他吃的炸玫瑰花,是你做的?”
祝玄光:“……我連赤霜山的白菜都種不好,怎麼會做炸玫瑰花。”
謝長安:“那這盤炸玫瑰花,就是我三個月前臨出門做的。”
也就是說,整整放了三個月。
祝玄光還真認真思索了一下:“你在上麵施了保鮮法術,三個月應該吃不壞吧,何況那小孩是修士,頂多也就腹痛一宿。”
謝長安:……
祝玄光看見她手上的仙玉:“這宗門雖小,風氣倒是不錯,不過這小孩兒不懂事,把仙玉當報酬,怕是宗門長輩回頭知道了,會來討要。”
這種中品防禦仙玉自然不入仙人法眼,但對於凡間來說,可比一盤炸玫瑰花值錢太多了,甚至不能用值錢來衡量,好歹也能擋下二流修士全力一擊。
謝長安沒急著詢問,祝玄光也沒急著開口,便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逐漸融入重逢的驚訝和欣喜裡,融在歲月的烽火與安寧裡。
他們一路走來,聚少離多,後來更是天上地下,生死決裂,便是從頭開始一點一滴籌謀全局的祝玄光,也未能料到自己還能留存殘魂,更未能料到還能有與她下界入凡的一日。
半藏在夕陽霞光中的側麵比早早懸掛出來的彎月還要柔和,他一瞬不瞬看了許久,才自以為隱晦地移開視線。
過了片刻,又忍不住去看。
如是再三,才能稍稍紓解那種虛幻與不真實。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的魂靈在泉曲與滄溟之間往來,難以避免產生恍惚,久而久之,心火變成心魔,獰惡如鬼,燼焚遍殺。
赤霜山早已遠去,昔日故人大多身死,便是那個病弱的李承影,所熟悉的親眷故事也已經模糊不清,惟有一盞燈火,微微閃爍,搖搖晃動,卻始終未滅,讓他無論走到何處,回首都尚有來處。
祝玄光想起來了。
他之所以還能披著人皮坐在這裡當個人,是因為這縷天地無依漂泊已久的神魂,就如波濤浪卷中沉浮的小舟,隨時像要傾覆,卻始終有根繩索係住。
隻要繩索不斷,所有心魔,總還能被壓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