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濃得化不開的墨。
山林,則是一頭蟄伏在墨色中擇人而噬的巨獸。
冰冷的月光被層層疊疊的繁茂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在濕滑的地麵上投下無數詭譎的光斑。
蘇洛的身影如同一縷沒有實體的青煙,在這些光斑之間無聲而迅捷地穿行。
他的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避開了枯枝與碎石,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他像一頭在自己領地巡視的獵豹,冷靜,專注,且致命。
終於,在一棵需要兩人合抱的巨大古樟樹下,他停住了腳步。
空氣中,除了泥土的腥味、腐葉的黴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並且混雜著汗水與恐懼的氣息。
他閉上眼,鼻翼微動,如同最老練的獵犬,仔細地分辨著那縷在山風中即將消散的氣息。
找到了。
東側,三十米外,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
蘇洛眼神一凝,身體微微下伏,下一秒,整個人便如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朝著那個方向掠去!
“誰!”
灌木叢中,驟然傳來一聲壓抑著極度驚恐的尖叫,聲音因為恐懼而變了調,帶著明顯的哭腔。
隻見小倩正蜷縮在裡麵,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她雙手緊緊地反握著一把小巧的匕首,刀尖對著外麵,臉上滿是淚痕與泥汙,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寫滿了戒備與絕望。
“是我。”
蘇洛低沉而熟悉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如同一劑強效鎮定劑,瞬間擊潰了小倩那根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當她看清那張在斑駁月光下輪廓分明的臉龐時,所有的堅強、偽裝與恐懼,在這一刻,儘數崩塌。
“蘇洛哥!”
她發出一聲哽咽的呼喊,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她猛地從灌木叢裡撲了出來,不顧一切地緊緊地抱住了他,仿佛一個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劫後餘生的巨大恐懼,與找到唯一依靠的極致安心,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了決堤的淚水,洶湧而出。
蘇洛的身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微微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女孩身體的劇烈顫抖,以及那溫熱的液體,正迅速浸濕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甚至能聞到她發絲間,混合著泥土與血腥的氣息。
蘇洛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依舊是那般平靜,不起波瀾。
“沒事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磐石般的力量。
“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他們很快就會追出來。”
小倩的身子一顫,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胡亂地用臟兮兮的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她抬起頭,看著蘇洛,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我們……我們現在去哪?”
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沿著來時的路,回去取車。”
蘇洛沒有絲毫遲疑,他迅速地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辨認了一下方向。
“跟緊我,不要掉隊。”
說完,他便再次動身,如幽靈般融入了前方的黑暗。
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始終與小倩保持著一個觸手可及的、能隨時救援的距離。
一場漫長而痛苦的亡命奔逃,就此開始。
山路崎嶇,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