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塊巨大的深藍色天鵝絨，緩緩覆蓋了拉薩城。
白日裡熾熱的陽光褪去，高原的寒意開始從地底深處絲絲縷縷地滲出。
八廓街，這條圍繞著大昭寺的千年轉經道，此刻卻並未因夜色而沉寂，反而展現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熱鬨。
酥油燈的光芒在沿街的店鋪和寺廟牆壁上跳躍，與現代的電燈光暈交織在一起，給古老的石板路鍍上了一層溫暖而神秘的色澤。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酥油、藏香和甜茶混合的味道。
絡繹不絕的轉經人手持轉經筒或念珠，口中低聲誦念著六字真言，以一種恒定不變的節奏，遵循著順時針的方向，一圈又一圈，仿佛時間的河流在這裡也放緩了腳步。
蘇洛混在人群中，步伐不疾不徐，完美地融入了這股信仰的洪流。
他戴著一頂藏式的氈帽，口罩拉到了下巴處，露出一張被燈光映照得棱角分明的臉龐，看起來就像一個初來乍到、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背包客。
然而，在他的平靜外表下，感知力已經提升到了極致。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四股隱晦而危險的氣息，如同附骨之疽般綴在他的身後。
他們偽裝得很好，有的扮作虔誠的信徒，有的裝成選購紀念品的遊客，分散在人群的不同位置，形成了一個鬆散但致命的包圍圈。
他們之間的距離保持得非常巧妙，既能相互策應，又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永生殿”的行動能力，果然名不虛傳。
蘇洛沒有理會他們，他的任務是找到丹增喇嘛所說的那個賣“人骨念珠”的攤販。
他貼身藏著的人骨法螺，此刻正散發著一種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聞的涼意，仿佛在與這古老街道上的某種氣息產生著共鳴。
他隨著人流，緩緩走過琳琅滿目的店鋪和攤位。
這裡售賣著各式各樣的藏式手工藝品，從華麗的唐卡、精致的銀器，到各種材質的佛珠和法器，應有儘有。
突然，那人骨法螺的涼意微微一跳，似乎增強了一分。
蘇洛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在前方不遠處，一個光線較為黯淡的拐角，擺著一個極其簡陋的地攤。
攤主是一個極其瘦削的老人，臉上布滿了深刻如刀刻的皺紋，皮膚黝黑，穿著一件褪色嚴重的絳紅色僧袍，看起來像是一位苦行僧。
他不像其他商販那樣大聲叫賣，隻是盤腿坐在地上，雙目微閉，身前鋪著一塊黑色的絨布。
絨布上隻擺著寥寥幾串念珠。
與其他攤位上那些光鮮亮麗、用各種寶石瑪瑙製成的念珠不同，這裡的念珠呈現出一種暗淡的、溫潤的牙白色，每一顆珠子上都帶著細微的、如同人體骨骼般的天然紋理和不規則的血絲。
在昏暗的燈光下，這些念珠非但不顯恐怖，反而透著一股沉靜的、被歲月和信仰反複打磨過的力量感。
——人骨念珠，藏語中稱為“嘎巴拉”。
蘇洛知道，這並非邪物，而是藏傳佛教密宗中一種特殊的法器，通常由有道高僧的頭骨、指骨或眉骨製成，意在提醒修行者生命無常，精進修行。
但如今市麵上流通的，大多是仿製品或來路不明的動物骨骼。
而眼前這個攤位上的念珠，蘇洛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
而且，這些骨珠上縈繞的氣息，帶著一種超脫生死的寧靜，絕非凡品。
就是他了。
蘇洛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在攤位前蹲了下來。
“老板，看看珠子。”他的聲音很平靜。
那老人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蘇洛臉上一掃而過，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蘇洛沒有立刻去碰那些念珠，他知道，這種交易有其獨特的規矩。
他看似隨意地從懷中掏東西，將那枚人骨法螺取了出來，放在手心，借著燈光假裝端詳。
就在人骨法螺出現的一刹那，那老人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
他的視線死死地盯著那枚法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蘇洛感覺到，身後那幾股監視的氣息也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顯然，他們也認出了這件信物，或者說，他們此行的目標，正是與這件信物有關的交易。
氣氛，在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老人沉默了片刻，終於用一種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開口問道：“客人……想找點什麼？”
蘇洛將法螺收回懷中，目光落在那幾串骨珠上，緩緩說道：“我想找一串一百零八顆的‘眉骨珠’，要‘天葬台’上受過鷹啄的，最好是……見過‘門’的人留下的。”
這是丹增喇嘛教給他的切口，每一個詞都有其特殊的含義。
“眉骨珠”代表著智慧與洞見，“天葬台”和“鷹啄”意味著與死亡和輪回的連接，而最後那句“見過‘門’的人”，則是這次交易最核心的暗號。
聽到這句話，老人的身體明顯一震，他看向蘇洛的眼神徹底變了，從審視變為了驚疑。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化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他沒有從攤位上拿東西，而是從自己寬大的僧袍內側，極為珍重地取出了一個用黑色綢布包裹著的小方盒。
他將方盒放在絨布上，緩緩推向蘇洛。
“你要的東西，就在裡麵。”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它不屬於人間，會帶來災禍。拿走它，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再回來。”
蘇洛剛伸出手，準備去拿那個盒子。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東西留下！”
一聲冰冷的暴喝從人群中炸響。
緊接著，兩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左右兩側的人流中撲出。
一人直取蘇洛手中的盒子，另一人則化掌為刀，帶著淩厲的勁風，直劈向那名攤主老人的後頸！
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幾乎在暴喝響起的同一時間，蘇洛的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
他沒有去管那個盒子，而是猛地向後一仰，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貼地滑開，恰好避過了對方的擒拿。
同時，他手腕一翻，一枚從攤位上順手抄起的骨珠，如同子彈般激射而出，精準地打向攻擊攤主那人的手腕！
“啪！”
一聲脆響，那人的手腕被骨珠擊中，攻勢一滯。
而那攤主老人，也絕非等閒之輩。他看似衰弱，反應卻快得驚人。
在對方攻勢受阻的瞬間，他身體一矮，如同狸貓般鑽進了旁邊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