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張潮偏偏沒有回答這個大家最關心的問題,而是在巨大的銀幕上放映起了一張張什雷村孩子上學之路的照片,一共有10張,最後頂定格在“紅藍彩筆”點綴於山間、無數條小路彙進山凹間的小學這幅畫麵。
記者們“嗡嗡”地討論了一下,才安靜下來,繼續聽張潮往下說。
張潮道:“大家知道,過年前,我卷入一場意想不到的紛爭當中。一位‘青少年兒童教育專家’攜著他的愛女,與我有一番口舌。
這次紛爭的起點,是那位‘青少年兒童教育專家’很喜歡誇日本的孩子多能吃苦、多能走路。而我恰巧在貴州的什雷村住了兩個多月,我知道那裡的孩子上學要經曆多少艱難險阻。”
張潮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照片道:“什雷村的孩子每天要走1個半小時到2個小時才能到就讀的小學,所以他們每天早上最晚6點就要出發;晚上6點甚至7點才能到家。
——哦,多說一句,照片裡的孩子叫韋恩澤,就是他刺激我創作了今天大家看到的這部很特殊的作品——能參加夏令營的都是城裡的孩子,甚至可以說家境都很好。
他們當然可以代表一部分的中國青少年,但遠遠不是全部。中國還有很多少年、很多兒童,每天要背著重重的書包、走很遠的山路,甚至是冒著生命危險去學習。
這已經是21世紀了,相信在上世紀90年代、80年代,這種情況更加普遍。請問這些少年兒童,是‘小皇帝’嗎?是‘垮掉的一代’嗎?他們是不能吃苦,還是驕奢淫逸?
在那位‘專家’筆下‘無所不能’的日本小學生,哪一個能像照片裡的韋恩澤一樣,每天花2個小時,下懸崖、趟大河、走絕壁,為的就是能在學校裡學得改變命運的那些知識?”
一連串的問題,讓整個放映廳的人都沉默下來,大家看著大銀幕上的照片,眼裡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張潮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們是一個幅員遼闊、發展並不平衡的國家。‘青少年兒童教育’,不能隻盯著發達城市裡的一小撮孩子看。更多的孩子彆說參加什麼夏令營了,每個不用上課的周末,都要幫著家裡乾農活。
那位‘青少年兒童教育專家’,眼裡為什麼隻有‘小皇帝’和‘小公主’,看不到數量更多、分布更廣泛、更需要幫助的孩子,是因為這些孩子買不起他的書,參加不了他太太的夏令營嗎?”
一番話說完,現場的記者已經敏感地知道,張潮口中的“青少年兒童教育專家”孫雲霄,可能要永遠地消失在大眾的視野裡了。
張潮沒有直接提他的名字,已經是最大的善意和克製了。
孫雲霄這個名字,今後再被提起來的時候,也一定是被釘在中國教育的恥辱柱上,讓人指著說:“看,這就是那個道貌岸然、鑽進錢眼裡的‘專家’!”
說完說不定還要啐一口。
這就是孫雲霄的女兒孫然在媒體上發出對張潮的指控後,張潮完全不回應的原因吧——沒必要和一個“死人”計較了……
張潮給了眾人一點思考的時間,然後接著道:“當然,我也要感謝這些‘青少年兒童教育專家’,沒有他的啟發,我也不會想到要做這件事。”
說罷,又示意台邊的工作人員切換到下一張圖片——這是一個網頁展示,頂部是一個大大的標題,樸實無華:我們上學的路。
往下,是剛剛張潮讓大家看到的那一係列照片,並且配上了張潮親自撰寫的文字:
「5公裡多的上學路,11歲的韋恩澤卻要走上2個小時。如果遇上壞天氣,可能要到中午,才能走到學校……」
張潮道:“什雷村隻是我去過的一個小山村,我相信在像雲貴高原這樣的大山裡,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小村,也還有很多很多像韋恩澤這樣的孩子。
因為村子太小,他們隻能和其他幾個村子共用一所學校。運氣不好的話,學校離他們家很遠很遠,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路上甚至會遇到各種危險。
這是任何習慣了城市生活的人無法想象的——去上學,竟然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我很感謝什雷村,在我最疲憊、最彷徨、最迷茫的時候,給了我一個療養身心的靜謐天地。我原本想將這部書的一部分收入,為什雷村修一條可以通車的路。
但是和那位‘專家’鬥完嘴後,我突然意識到——要修的道路,不僅僅是村子和鎮子連通的那條;孩子與學校連通的那條路,也一樣重要。
所以,我決定要加修這麼一條路,讓韋恩澤們上課可以不用這麼危險。”
這時一個記者舉手提問道:“這條路要修,恐怕花的錢比村子通往鎮上的路還要多得多吧?又是上山,又是下河,連最基本的路基都沒有。
為什麼不乾脆在村子裡建一個希望小學呢?長遠考慮,這樣不是更能方便學生嗎?”
張潮笑道:“你說的沒錯,要真把這條路修出來,可能把我所有版稅都填進去還不夠,這需要國家的統一規劃和投入。但是在這之前,我能不能先做點安全措施呢?
比如在陡峭的下坡那裡,楔進長釘,拉個梯子;在河道那裡,建一座小橋,漲水的時候不會被淹;懸崖邊的小路,修一些欄杆……至少讓孩子們上學不用這麼危險。這些總還是做得到的。
至於希望小學——那裡的一個村子實在太小了,孩子也太少了,位置又這麼偏僻,你讓誰去那裡教書呢?其實再過幾年,去鎮上的道路修好了,孩子可能漸漸都去鎮上讀書了。
再說了,在那麼偏僻的地方修學校、招老師,一晃就是三年兩載過去了。而修這些安全措施,很快就能動工。我這個人目光短淺,做好眼前的事就行,太遠的我也想不到。”
一番話倒把記者的臉臊紅了。這時另一個記者提問道:“那上線這個網站是為了……?”
張潮答道:“我說了,像什雷村這樣的小村還有很多,像韋恩澤這樣的孩子也有很多。這個網站就是開放給所有人,可以把這些特殊的‘上學的路’拍下來,上傳到這個網站上,分享給所有人。
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這個國家很大,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角落和不為人知的艱辛。但是任何艱難險阻,都不能阻擋我們尋求知識的腳步。
我為什麼說‘日本的80後一代一定不如中國’?不是我從自己的成功,或者城市裡生活優越的年輕人那裡收獲的信心,而是從這些孩子身上收獲的信心。
我相信,在我童年踏著石板路和柏油路去上學的時候,一定有更多的同齡人踏著艱難得多的道路一樣去上學。我們腳踩的是一片大地,頭頂的是一片藍天。
這就是我做‘我們上學的路’這個網站的原因——更多人需要看見他們,他們也需要被更多人看見。”
記者又問道:“那你是要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為這些孩子修路嗎?”
張潮連忙擺擺手道:“當然不是,我說了,他們最需要的是先被更多人看見。至於說能為他們做什麼——我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那個部分,至於說其他看見的人會怎麼做,我管不到,也不會弄什麼慈善基金會去向誰要這個錢。”
……
發布會結束以後,“我們上學的路”網站正式上線,很快就引發了巨大的轟動和爭議!
「張潮,你為什麼要把祖國的瘡疤揭給外國人看!」竟然一度占據了網絡輿論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