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人寫,可能真會發飆;張潮寫嘛……估計他們隻能忍著了。”
“對哦,張潮自己是教師子女,還是燕師大畢業……這屬於自揭家醜。說起來,評職稱這種事確實折騰人,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損招……”
“噓……”一個編輯噓了一聲,又用手指了指主編室,意思是彆讓領導聽見了。
畢竟評職稱這事,哪個公家單位都有,其中的貓膩多了去了,早就是個超級大醬缸,甚至直接養活幾百家半死不活的各級學術期刊,都指著版麵費過日子。
隻是這位編輯不知道的是,程永新壓根管不上他們。他和畢飛宇都沉浸在《最後一課》的後半截故事裡,震撼不已。
《最後一課》的後半部分,是敘寫“張潮”來到了深城做家教以後十年的浮沉,其中光怪陸離,讓兩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在裡,未來十年中國的基礎教育,尤其是大城市的基礎教育陷入了近乎瘋狂的內部競爭當中。
家長為了孩子的學習時間長一點、注意力更加集中,會給孩子吃精神類的藥物,並且叫做“天才藥”;普通的周末補課已經不能滿足家長的需求了,他們甚至要求老師住進家裡,一天24小時“陪伴”孩子……
學校的老師不再是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可以勝任的了,大批的土博士、洋博士加入了教師隊伍;牛津、劍橋的“海龜”為了搶一個小學老師的崗位可以搶到頭破血流,最後是被一個空降的哈佛教授摘走了……
大型教培機構開始直接叫板公立中學,甚至可以把他們的尖子生高價挖過來做招牌;公立中學甚至放棄了自己教研,轉而向大型教培機構購買試卷和練習……
《最後一課》這篇裡,甚至發明一個非常怪異、卻異常準確的詞彙來形容這種現象——「卷」!
在這種大環境下,教培老師如魚得水,收入蹭蹭上漲,年入百萬不在話下。
主人公“張潮”也逐漸褪去了學校裡的無知、自大、清高,變得市儈、圓滑、卑鄙。
他會慫恿家長從他這裡購買“天才藥”;會舉報競爭對手的工作室;會賄賂公立校的老師,讓他們把學生“賣”給自己。
張潮甚至會為了“留住學生”,而帶男生去風月場所。
而這段描寫,也完全擊穿了程永新和畢飛宇兩人的認知底線,他們實在無法想象,竟然會有為人師者做這樣的事——
【張潮走在前麵,皮鞋踩過下沙村村路上的積水,倒映出扭曲的招牌和閃爍的霓虹燈帶。他身後的男生故作老成地插著口袋,但吞咽口水的頻率暴露了他的緊張。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像藥碾子;瞪大的眼睛裡眼白格外青,像有小雞要破殼而出。劉梅當初看到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張潮記不清,畢竟那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了。
他以為把黃色和漫畫藏在書架上,用“世界名著”的封皮包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他不知道張潮讀過很多書,甚至記得其中大部分書的厚薄。少年的苦悶,隻有男人能懂,也隻有男人最會拿捏。張潮不能失去他。不僅是為了一節課500塊的費用,還是因為他的父親在高級中學當個小領導。到了深城,張潮的眼裡領導才分了大小。他漸漸知道官兒和錢一樣,越大越值錢,能買回來的東西就越多。
“張老師……”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拽了拽他袖子,“我還是有點害怕,我爸要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張潮拍拍他肩膀,手裡揮舞著手機,“要衝刺了,家裡吵,我們在酒店補課,通宵講題,剛剛還給他打了視頻電話——你爸隻會感動。”電梯裡,鏡子映出一張漲紅的臉。張潮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女人滾到一張床上,也是這樣手足無措。那個女人不是劉梅。那天晚上張潮也沒有變成一個男人。
房門打開的瞬間,廉價香水味撲麵而來。三個穿著水手服的女孩站起身,膝蓋上的蕾絲邊像未愈合的傷口。年紀最大的那個叼著棒棒糖,目光掃過男生的校徽:“哇,高級中學的呀?”
黑框眼鏡的男生突然轉身要走,被張潮一把按住肩膀,他湊近男孩耳邊,聲音黏膩如蜂蜜,“今晚過後,你才是一個男人。”】
程永新和畢飛宇不約而同地放下手裡的稿子,眼睛裡露出一絲迷惘。
《收獲》雜誌在上海,他們倆也都有在BJ學習、工作的經曆,見識過這兩座大城市的精英父母在教育上怎麼“卷”,但從沒有想到能“卷”成裡這樣。
未來真有這麼瘋狂嗎?
一切看著那麼荒誕,偏偏又讓人不得不相信,因為其中的每一處過火描寫,都能在今天的現實裡,找到源頭。
程永新有些不確定地道:“這……算現實主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