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除了對“物質崇拜”“親情異化”“邊緣人群”的關注以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探討了一個非常複雜問題——那就是“身份的賦予與剝奪”。
在整篇當中,“小楊”始終處於身份被剝奪的狀態:
4歲時,他的“媽媽”就拋棄了他,於是他作為“兒子”的身份就被剝奪了。
17歲時,他的一顆腎臟被賣掉了,於是他作為健全人的身份被剝奪了。
19歲時,他的外婆死了,舅舅也並不在乎他,於是他的家庭身份徹底被剝奪了。
接著他賣掉了身份證,象征著他將徹底被趕出正常社會,幾乎不可能再回歸。
他把唯一的機會放在了“找回母親”“融入新家庭”這件事上,卻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場賭博——最後的結果就是,他賭輸了。
於是他幻想中的最後防線——作為“兒子”“哥哥”,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也徹底被粉碎了。
“小楊”的可悲之處就在於,他被剝奪的每一重身份,都是在混混沌沌的狀態下完成的。唯一一次目標清晰、行動果斷、內心愉悅的就是賣身份證。
他甚至等不及去做一天兩天的日結來攢這少少的一百多塊錢。
他像一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一樣被突然降臨的親情衝昏了頭腦,一天都不願意多等,如飛蛾撲火,最終被燒成了灰燼。
餘華道:“是啊,不提他的名字,是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名字叫什麼已經無關緊要了。沒有人在乎他的名字是什麼,隻有一個又一個代表輕蔑和敷衍的代號。
哪怕是在他那個媽媽那裡,他也是毛毛……一個任人擺布的嬰兒。”
蘇童歎了口氣道:“張潮年紀不大啊,日子也順風順水的,怎麼就想到這麼多陰暗的東西。”
餘華也道:“是啊。並不是隻有在特殊年代才會產生那些極端的人性異化,在一個看似平靜,甚至十分繁榮的社會當中,同樣會滋生出極端的人性異化。”
蘇童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瞥了餘華一眼,問道:“有想法了?”
餘華點點頭,沒有隱瞞,直接答道:“有。我和張潮說了,學校這邊的事情一忙完就去深圳。他說在深圳給我留了房子,去了就住那兒。”
蘇童聞言嗬嗬笑道:“那介不介意多一個室友?”
……
“怪不得叫《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小楊本質上其實和茨威格原著的女人一樣,都是為了內心對某種情感的向往,可以奮不顧身的。”
“所以我有一個可怕的猜想……”
“什麼猜想?”
“雖然裡沒有寫出來,但我覺得如果小楊當時不是賣掉了一顆腎的話,他會同意把一顆腎捐給那個所謂的弟弟,來換取新家庭接納自己。
對,他一定會這麼做!”
“……臥槽,你比張潮還狠!我刀呢?”
“所以張潮其實還是對小楊手下留情了。你想想看,他給弟弟捐了一顆腎,真的就能融入新家庭了?一開始可能對他客氣吧,但是久了以後呢?
小楊沒文化、沒技術,捐了腎以後連身體也不行了。沒看那個男人的表現嗎?一家子勢利眼。”
“……彆說了彆說了,我不想聽……”
“所以張潮其實對小楊已經手下留情了。”
發表後的第二天,大家終於從張潮發的刀子裡緩過來了,開始從不同角度認真審視這篇。
與《最後一課》的主題相對單純不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呈現了十分多元化的主題表達,幾乎讓所有讀者都充滿了探討的欲望。
從未來社會的高度物質化,到“日結工”這種打工方式的合理性,再到親情之間的辨證——那位“媽媽”,畢竟也是為了救自己的兒子啊——雖然她想要犧牲的是另一個兒子。
但是兩個月內,連續被張潮捅了兩刀的廣大讀者隻想送給張潮一句話:
寫得很好,以後彆寫了!
張潮則笑納了這份“祝福”,並且很快送給讀者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