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的不是我徐暢暢,而是屏幕裡那個不存在的“桃之夭夭”。
如果他看到我的真麵目,會有什麼反應?
……
“寶寶們稍等哦,我上個廁所馬上回來~”我沒有關閉攝像頭,它就正對著房間的廁所。
觀眾可以通過磨砂玻璃隱約看到我的影子,甚至聽到一些曖昧的聲音。所以有時候我不在鏡頭前,他們刷到禮物更多。
這間10平米的出租屋被分成兩個世界:鏡頭裡是鋪滿絨花的北歐風背景牆,擺滿毛絨玩具的單人床;鏡頭外是劣質的塑料衣櫃,門把手上還掛著我來不及洗的內衣。
回到鏡頭前,麥克風指示燈開始泛紅,我開始補妝——這也是他們愛看的環節。江爺的私信就是在這時彈出來的:“見麵地點你定。”我故意手一抖,櫻花粉口紅劃到顴骨上,像道新鮮的血痕。
但是屏幕瞬間就被禮物特效給轟炸成了戰場。
“江爺,這首歌送給你!”我對著鏡頭眨了眨眼睛。鏡頭裡的我眼波流轉,嫵媚動人;而現實中,我知道隻是僵硬地睜大了眼睛。
唱完歌,我開始和觀眾閒聊,回應各種彈幕提問。
說到喜歡的食物,我隨口編了幾樣聽起來精致的甜點;
談到平時的愛好,我說自己喜歡瑜伽和閱讀——這些都是我從網上學來的。
真實的徐暢暢最愛吃麻辣燙,閒暇時不是刷視頻就是在床上躺屍。
正聊著,私信提示音響起,是江爺:“今晚禮物已經超過5萬了,離我們的約定越來越近了。“
看到這條消息,我的手微微顫抖。那個「300萬見麵」的承諾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刀,隨時可能落下。
我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一邊低著頭回複江爺:“江爺太好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一邊繼續和直播間的觀眾互動。
“桃桃,你男朋友知道你直播嗎?”
“有人追你嗎?”
“敢不敢素顏直播?”
最後一條彈幕刺痛了我。素顏直播?那不是等於自毀前程嗎?我強壓下內心的不適,笑著說:“素顏多嚇人啊,怕把你們嚇跑了。”
這是我今晚說的唯一一句實話,但是並沒有相信。這個世界不需要真實的徐暢暢,它隻要完美的“桃之夭夭“。
直播間的氣氛越來越熱烈,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我點頭答應。
當被問到“最大的秘密是什麼”時,我猶豫了一下,露出委屈地表情說:“其實我很怕蟲子,上次直播間飛進一隻蟑螂,嚇得我差點哭出來,但我沒告訴任何人。”
彈幕立刻笑翻了。這個“秘密”當然也是編的。我並不害怕蟑螂。我住過的一間城中村的出租屋,不僅滿地都是蟑螂,晚上還能聽見老鼠咬床腳的聲音。
就在這時,江爺又發來私信:“你說的見麵,是認真的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這個問題終於來了。猶豫片刻,我回複:“當然是認真的啦~江爺不會失望的!”
打下這行字時,我的手心全是汗。我在騙他,可我彆無選擇。如果拒絕見麵,他可能會停止打賞;如果真的見麵……好像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直播間飛過一條彈幕:“聽說很多主播用美顏和變聲器……桃桃你一定沒有用吧?”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刺入我的心臟。不過我還是鎮定地道:“大家彆聽那些假新聞啦,人家在舞蹈學院讀了四年呢,當然是靠實力吃飯的~”
你們一定以為我又在撒謊?其實這句話半真半假。
「舞蹈學院」是假的。「四年」是真的,隻不過是在「沃爾瑪」。
不管心裡多慌,我還要接著應付直播間的觀眾。一邊和他們互動玩遊戲,一邊回應江爺的私信,這種分裂感讓我頭暈目眩。
屏幕裡的“桃之夭夭”依然甜美可人,笑容不減;而屏幕外的我卻屁股像有火在燒,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座位!
但發那條彈幕的陌生人——叫「今晚打飛機」的——不依不饒:“桃桃,聽說主播都用超強美顏,你敢關掉美顏直播一分鐘嗎?一分鐘一個「超級跑車」”
彈幕區立刻興奮起來:“支持!支持!”
“看看真實的桃桃!”“不會吧,桃桃這麼漂亮肯定不用美顏!”
這種“挑戰”在直播間時有發生,大多數主播都會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但如果拒絕得太明顯,觀眾難免會起疑心。
“哎呀,我今天素顏,皮膚狀態超差的啦!”我輕笑著搪塞,心裡卻已經慌亂不已,“而且手機沒法關美顏呢,係統自帶的。”
但是彈幕已經彈瘋了,不少人都開始跟風追加,都提出“素顏直播一分鐘一個「超級跑車」”。
隻是左等右等,沒有等到“江爺”的追加。
但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於是伸出手按了幾下,一邊嘴裡念叨著:“關掉美顏、關掉濾鏡、關掉瘦臉……”
隨著特效一個個消失,另一個“桃之夭夭”出現在觀眾的屏幕上——比之前那個膚色暗淡點,輪廓模糊點,眉眼樸素點。
但她仍然不是徐暢暢。她依舊是“桃之夭夭”。
彈幕開始瘋狂了:
“素顏更美!”
“桃桃我愛你!”
“桃桃,親一個!”
“跳支舞唄!“
“給江爺唱首定情歌吧!”
“給江爺扭一個吧!”
彈幕越來越露骨,禮物也越刷越多。江爺突然出現,又丟了幾輛跑車,直播間徹底沸騰。我不得不站起來,隨著音樂在鏡頭前扭了起來。
為了讓觀眾滿意,我故意穿了小一號的衣服,這樣他們就不會注意我僵硬的動作了。
我扭一下腰、擺一下臀,都有看到不同虛擬禮物的特效在屏幕上爆炸,就像年夜的煙花——不,比那還要絢爛。
跳完舞,我氣喘籲籲地坐下,看到觀眾數已經突破兩萬。這在一年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
看到這裡,會議室裡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下稿子,眼睛裡露出迷惘的神色。
女主播和觀眾們的互動已經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想象,大家心裡都冒出一個問號:“這種近乎於色誘的表演,和無處不在的誘導消費,真的合法嗎?”
王占軍歎了口氣,用當年形容香港電影的一句話總結了“網絡主播”這種娛樂模式的特征:“儘皆過火,儘皆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