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看著眼前有些臃腫的雷君,笑道:“雷總,您真這麼看好我們?”
雷君點點頭道:“應該說,沒有人不看好你們。「微博網」,「微信」這兩個平台的用戶數量和質量在全世界互聯網也是第一梯隊的。
隻要眼睛沒瞎,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隻是你們的門很難進啊,聽說很多人都在你這裡吃了閉門羹……”
張潮連忙撇清道:“那都是黃傑夫乾的……我早就是甩手掌櫃了。”
雷君笑著道:“沒有你點頭,他會這麼有底氣?你的我全部都看了,看完以後我就知道,「潮汐文化」永遠不可能擺脫你的影響。”
張潮放下筷子,神情變得嚴肅了一點,問道:“雷總,您真的準備投我們?”
雷君也坐直了身體,認真地道:“之前雖然通過正式渠道向黃傑夫表達過投資意向,但是那時候你恐怕是認為時機還不成熟吧?”
張潮道:“現在時機怎麼就成熟了呢?”
雷君盯著張潮的眼睛道:“我看了你之前發表的幾個短篇,聯係到你在南京互聯網大會上的講話,我認為你腦子裡麵已經有了完整的一套關於移動互聯網的方法論和價值觀。
這點甚至比你現在擁有的「微博網」和「微信」都更有價值。”
張潮搖搖頭道:“您也知道想要投資我們的互聯網企業很多很多,甚至就連阿裡和企鵝都有意向。那我們為什麼要接受您的投資呢?”
雷君深深看了張潮一眼,道:“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謀求對「潮汐文化」的控製,也不想介入「微信」「微博網」的實際運營。
我隻想做一個單純的投資人,能在「潮汐文化」上市以後有豐厚的回報。”
張潮啞然道:“想不到您這麼坦白。”
雷君道:“您是作家。作家是最能洞悉人心的,你又是頂級的作家,所以我認為在您麵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與其說一套冠冕堂皇的話讓你看不起,還不如坦白一點。
說實話,作為個人投資者,我的資金量可能和其他幾家公司相比不算最豐厚的,但是我的誠意絕對是最大的,我對「潮汐文化」的控製欲也肯定是最低的。”
說罷,雷君就沉默下來,低下頭開始給自己涮肉。
張潮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雷君,心裡也陷入了兩難。
無論是根據黃傑夫給他的資料,還是前世的記憶,他都知道現在的雷君正處於自己人生的“迷茫期”。
他在上一年剛剛帶領金山成功上市,隨後就離開做起了天使投資人。
但這時候的他,卻並沒有功成名就的感覺。首先金山當時已經是一家“過時”的軟件企業,沒有跟上互聯網的浪潮,在香港上市也隻是勉強而已,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他從金山離職以後,忽然發現自己成為了行業的旁觀者——“沒有一家媒體想要采訪我;沒有一個行業會議邀請我參加。我似乎被整個世界遺忘了,冷酷而現實。”
這對於頗有野心的雷君是難以接受的。
就是從今年開始,他瘋狂地投資了十多家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公司,什麼拉卡啦、我有網、多看、樂訊、UC瀏覽器,甚至就連凡客誠品這樣的服裝企業,因為是在互聯網上賣衣服,他也投了。
按照他的話講,就是“拎著一麻袋現金看誰在做移動互聯網,第一名不乾找第二名,第二名不乾找第三名。”
從投資角度講,這些企業大多數都頗為成功,給他也帶來了豐厚的收益,隻是依然彌補不了他內心的失落感。
所以他才會在“賦閒”兩年多以後,又重新出任金山的CEO,隨後他開始對手機感興趣——接下來的,就是曆史了。
但是現在這個時間節點的雷君,還真確實不知道自己往後該乾什麼。
張潮心中盤桓許久,才開口道:“雷總,我是個寫,商業上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就講個故事吧。”
雷君停下筷子,看著眼前比他小了十多歲的年輕人,眼中帶著期待。
張潮在南京互聯網大會上講的幾個故事,直接把中國體量最大的兩家互聯網公司的股價乾掉了小一百億,堪稱史上最貴的故事,現在要對著雷君一個人講,他當然要洗耳恭聽。
張潮沒有著急開始講這個故事,而是重新拿起筷子,給自己涮了幾片羊肉,然後將涮好的羊肉在麻醬碟裡緩緩轉了三圈,接著一口吃了下去,發出心滿意足的輕歎聲。
張潮對雷君道:“您也吃,一邊吃一邊講。”
雷君這才回過神來,也連忙開始給自己涮肉。
這時候張潮才開始講這個醞釀了很久的故事,隻不過聲音突然變得悠遠:“北宋宣和年間有位叫蘇頔的匠人,手藝精巧無雙,堪稱天下第一。”
“這位蘇匠人專攻奇巧機關,曾給宋徽宗造過一架‘百戲銅人’。銅人高七尺,內置三百六十組齒輪,能表演頂竿、吞劍等二十八種雜耍。
最絕的是銅人眼中嵌著波斯琉璃,會根據觀眾多寡變幻神采——坊間都傳那是官家從《清明上河圖》裡請出來的活神仙。
但是這位匠人卻不受文官們待見。他們總覺得這個人不是個好東西,蠱惑著官家癡迷於那些微末之道,國家更是為此花了不少銀兩。”
雷君是個理工直男,讀的也是計算機係,打交道的不是程序員就是生意人,哪裡曾經聽過有人在在自己麵前這麼侃侃而談,講一個古代的傳說故事。
他夾起羊肉的手懸在半空,湯汁滴在桌布上暈開暗色花紋。
張潮眼神空寂,繼續道:“某日蘇匠人帶著新作‘璿璣儀’進宮獻寶,說那是個能預測天氣的青銅渾天儀。徽宗很高興,立刻就讓蘇匠人演示。
誰知儀器剛剛啟動,上麵銅勺突然指向‘大凶’,結果當夜汴京就遭了百年不遇的雹災。
次日早朝,言官們彈劾的奏章雪片似的——說這妖器亂天象,要燒了蘇頔祭天。”
火鍋湯底咕嘟冒泡,紅油在銅鍋裡翻湧如熔岩。
“您猜蘇頔怎麼應對的?”張潮突然抬眼,眼神從空寂無物開始聚焦,“他在宣德門前架起十二丈高的柴垛,當眾將璿璣儀置於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