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庸才,不像你們這些人一個個才學了得,才能出眾。”盧照鄰從一旁拿出一份名冊,道:“今年給各州的名額都滿了。”
張柬之忙拿過名冊,自己也看了一眼道:“怎麼可能?朝中的人手再充足,崇文館的支教夫子肯定是不夠的。”
“柬之兄有所不知,今年來崇文館任職的支教夫子有兩千人,科舉之後或許還有更多,你若早兩個月前來,多半還是有名額的。”
“這……”張柬之撓了撓後腦勺,先前辭官的果斷氣魄當場沒了,他一遍遍的翻看名冊,確認真的沒名額了,他頹廢地坐下來,雙手抓著後腦,十分懊惱地道:“我裝什麼!我早知不辭官了……”
“咳咳……”盧照鄰知道這個張柬之的傳聞,也覺得此刻挺尷尬的,又道:“不過,倒是有一個地方缺少夫子。”
張柬之豁然抬頭,“哪裡?”
盧照鄰又從書架上拿出一份名冊,解釋道:“在渭南縣新建了一處學舍,那裡是給十二歲到十三歲的學子講課的,多數都是較為貼近朝中的學識,本來朝中想安排京兆府的官吏過去教書,但京兆府一直拿不出來人手,需要有個人替上。”
張柬之拍案道:“我去。”
“慢著。”盧照鄰又道:“給他們教書需要了解京兆府,並且要熟悉關中的辦事流程,這些孩子往後也不是入朝為官的,而是要在各縣下轄的各鄉走動的,屬於京兆府外的官吏,多數都是不良人的孩子,你也知道不良人需要立功才能恢複良籍,但他們的孩子不能……”
“我去!”
張柬之再一次大聲道。
盧照鄰歎道:“你考慮好了?”
張柬之重重點頭。
盧照鄰思忖了片刻,拿出一份契約,道:“寫下名字,畫押。”
又見對方連看都不看,當即寫下名字,咬破手指畫押,盧照鄰心中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再道:“吏部將學堂稱為街道府,維持各縣平穩,處置鄉裡矛盾,教出來的孩子都是為京兆府差遣。”
言罷,盧照鄰雙手捧下一疊冊子,道:“這些都是編寫的要領,你拿去吧,明天就去藍田縣任職,試用一月,若京兆府過問後覺得不滿意,隨時替換。”
“喏。”
張柬之捧著一堆書走出了崇文館,走在朱雀大街上,找了一個沒人的街角,盤腿坐下來,翻看著這些書。
看到的都是京兆府曆年來所麵對的治理問題,他琢磨著看了良久,又將這些書捧起來。
雨水剛停歇,科舉還未開始,這場穀雨下了三天才停。
狄仁傑坐在京兆府內,正在看著文書,卻見眼前的陽光被人影擋住,又見到一疊書放在了麵前,抬頭看去見到了一臉笑容的張柬之。
“沒被你爹打死?”
張柬之道:“我要去教書了。”
“支教?”
“昭甫去西域了,隻能找你幫忙,你也是在京兆府長大的。”
狄仁傑放下手中的卷宗,道:“何事?”
張柬之重重拍了拍眼前的這疊書。
看到書中的內容,狄仁傑就知道了這個張柬之要去做什麼,這事的確空懸了很久。
如此,狄仁傑幫著張柬之解釋京兆府的章程。
就這麼講了一夜,天剛亮的時候他就去了藍田縣。
藍田縣位於關中的東南,與灞橋相鄰,北麵接驪山,又靠近渭南,是關中渭南,高陵,涇陽,渭北幾個大縣並立的關中五縣之一。
而藍田縣的位置很重要,是三輔要衝之地,位於關中通往洛陽的東南要道上。
張柬之提著一袋子書,拿著崇文館的文書來到藍田縣的縣衙,在這裡任職主簿的是一個叫袁公瑜的年輕人。
確認了對方的來意之後,袁公瑜領著人來到了街道府,解釋道:“孩子們要到午時才來,在這裡有你的住處,任職期間可以住在這裡。”
言罷,這個主簿就離開了。
街道府的門匾像是新掛上的,張柬之走入這個小院,意識到這裡就將是我發光發熱的地方。
到了午時,果然來了一群孩子,他們都是半大小子,十歲左右的模樣,因他們的父輩都是不良人,這些孩子坐在這裡就帶著一些痞氣。
張柬之細細數了數人數,大概有五十人的模樣,又道:“你們聽好了,從此以後我就是你們的夫子,從今以後你們就在這裡讀書。”
“讀書有什麼用,我們又不能為官!”
張柬之重重一拍桌案道:“誰說讀書就一定要為官了,你們若目不識丁,將來出去連名字都不會寫。”
“他們讀書可以為官,我們是不良人不能為官的。”
“對呀,我爹給京兆府辦事,京兆府的人說了,想要還良籍還要立功,不如進衛府將來還能殺敵立功。”
“對!我們在這裡讀書有什麼用?”
……
聽孩子們議論紛紛,張柬之也頹廢地坐了下來,低聲道:“其實我也當不好官。”
見一群孩子停下了話語,他與這些孩子講述著自己的經曆。
張柬之道:“我爹還是大儒的弟子,我身為他兒子真是沒出息。”
不知為何,張柬之忽然發現自己與這群孩子很能相處,而這些孩子的爹都是不良人,經常為京兆府辦事。
張柬之發現,根本不用教他們那些辦事章程,他們自己對京兆府的種種事都很了解。
先前請教狄仁傑的問題,根本用不上了。
隻要教他們讀書識字,倒也足矣。
當長安城的科舉再一次開考的時候,張柬之也在藍田縣開始了教書,與這些孩子相處得也不錯。
一個當不好官的夫子,與一群不能當官的不良孩,莫名的投機。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平凡的,張柬之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平凡的人,力所能及的教書,他不能與狄仁傑,裴炎,王九思,盧照鄰比肩,認識到了自己的平凡,就平凡的活著。
皇宮內,李承乾看著稚奴讓人送來的新圖紙,耳邊聽著杜正倫的稟報,神色平靜,用尋常的語氣道:“既然張柬之適合在那裡任職,往後……這件事就交給他辦。”
陛下本不會對張柬之這麼在意的,是因張柬之如今所在的位置很重要,對京兆府來說將來的人要在京兆府為官,都要經過張柬之的培訓。
隻有張柬之他自己還不知,得到這個位置有多麼幸運。
杜正倫告退走到殿外,心中有了結論,老天真的很眷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