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亭川上,在幾個兵部官員的向導下,蕭秀一行沿著渭水奮力疾馳。
他們沒去過西域,獨自上路,隻怕會走錯路,耽擱時辰。
他是奚人將門,而他從繼承衙官服役開始,就選了馬軍。
對他來說,最緊的就是坐騎。自己武夫受點委屈很正常,但坐騎決不能吃虧。但現在胯下黑郎已經跑得嘴流白沫,他仍在加鞭。除非馬實在不走了,才又換馬。
賴於聖人西征北伐的戰果,關中肉價奶價大降,畜力爆表,太仆寺甚至在右扶風、秦鳳、慶陽都建了馬苑。在平時,畜牧管理工作麻煩惱火。但在戰時,優越性就顯現了。
從藍田過來才多遠,蕭秀一行已經換了七次馬,連駱駝都有騎。
“駕,駕!”又一鞭打下,跑得兩眼發昏的蕭秀隻是趴在馬背上,盯著不斷迎麵而來的關隴河山。
聖人,聖人,君在哪裡!到底已經回師沒有?
“此去西海多遠,幾日能到?”他又回頭問道。
“兩千裡!”兵部大臣在馬上調整身子,活動著酸痛的肢體。
“兩千裡?兩千裡?”蕭秀滿心煩躁的喃喃,猛地抬頭:“一來一去,四千裡!”
常規行軍速度,步兵二十到三十裡,騎兵四十到一百裡。以自己現在的速度和驛傳情況,跑到西海,至少十餘天。
俟麵見聖人,就算當天就回師,即使是一人雙馬的輕騎部隊,比如豹子軍,在不攜帶輜重,一路可以在鄯州、渭州沿線不斷換馬的情況下,從那邊跑回來,也少不得半月。
步兵更不用說了。
也就是說,若聖人沒回師,等自己抵達才搬到救兵,大軍奔回長安,至少要一個月!
一月,一月……
迎來河中軍隊的強援和丁會部的補充後,潼關守軍已有五萬,加上民夫,再守一月不成問題。以朱大郎的實力也未必就打得穿。這廝雖人多勢眾,但多數是裹挾的百姓。
核心軍力,隻有十萬左右,其中還有一部分在武關。
可子美在華山道堅不堅持到五天,蕭秀都沒底。
但願王從訓、陳熊當個人吧,不要見死不救,不顧大局。
“蕭郎!”意亂神迷間,他身後衙將突然挺身,馬鞭朝西一指,語氣激動:“你且瞧瞧那是什麼?”
蕭秀馬一抖,心如打鼓,將目光射去。
同行大臣和將士,動作也如出一轍,仿佛腦袋千斤重。
西麵而來……
在大家武關血戰的時候就望眼欲穿的,難道等到了?
蕭秀瞪大了眼睛。
在他視線裡,就看見岐山縣城郭上,小小的人影跑來跑去。官差拚命敲鼓,交鳴警報之聲,一直傳到他們所在的河畔。
兵燹火及,人心動蕩,關中各地方,早已如臨大敵。隻要出現軍馬蹤跡,不管敵我,都是閉城自守,緊張小心到極處。岐山是右扶風要地,自然也不例外。
引起岐山縣這麼大反應的,就是西麵突然出現了一支軍隊。
風雪裡,大隊裹著鬥篷蓑衣,穿著紅黑衣甲的人馬正沿著金城西京大道快速行軍。騎騾子、駱駝、馬的都有,沒有步行者,看來是馬步軍、騎軍混成。車輛很多,刀槍旗幟和隊列一直蔓延到地平線儘頭,看樣子超過了萬人。正在殺氣騰騰地朝東挺近!
大軍當先和兩側,還有各分指揮的披發胡人。觀察形貌,應是新被征服的吐蕃、黨項、吐穀渾部族軍,此刻漫山遍野地擠在天空下,幾令人以為胡虜入寇了。
毫無疑問,這是李皇帝的主力了。
如此強軍出現,焉能不讓岐山縣緊張萬分。等不得城郊民人儘數入城,岐山尉就已拉起吊橋。城中諸人,膽顫地看著這支呼嘯而來的混成軍團。
這時候,蕭秀他們也隻是拚命辨認著這支踏破大雪,向著自己撲來的軍隊。
“那……是?”蕭秀身邊的兵部大臣眉頭緊蹙,似乎想說什麼,可發出來的隻是不成語調的呐喊:“相國,吳王!”
他們都認出了最先的旗號:
監國與首相知道他們在奮戰,朝廷來應援他們了!
後頭的旗號也清楚。
龍捷軍、虎捷軍、英武軍、墨離軍、羽林軍、天安軍、興國軍、摩利支天、火銳軍,聖唐十大主力,除了豹子軍,掃數而至。
聖人也派軍來援了!
聖人知道他們在苦戰,聖人來援他們了!
“某早就說了,彆慌。上何許人也?既然遠征,就一定做好了萬全準備,如何能因彼失此,讓朱大郎這賊子野心得逞!”兵部大臣撣撣肩膀積雪,神色倨傲。
蕭秀胸口起伏,沒接話,一提繩躥了出去。
耳邊風咆哮,胸口隻有一團火在燒。
強援來了,強援來了!
隻要有上萬強軍,那麼武關道上的東軍烏合,就能被秋風掃落葉!
他大喊出聲:“某是蕭秀,某是左領軍左中侯蕭秀!汴軍小股人馬已經破關而入,主力猶被我軍拖在青泥嶺,華山道!我輩告急而出!
對麵大軍越來越近,岐山縣城上景象,這支軍馬無人側首,隻是一門心思地向東奔赴。
奔騰聲裡,都隻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路邊這些蓬頭垢麵的趙軍,擊盾讚彩:“武如哉!武如哉!武如哉!”
今年冬日的渭水鳳翔段很淺。蕭秀策馬蹚進河水當中,為大軍讓路,濺起的水花打在他臉上,所有呼喊,隻重複著一件事:“某是蕭秀,某是蕭秀!告急而出……”
對麵領軍者,已經認出了他們。
數百將官越眾而出,同樣涉馬渭水,踩得河麵水花四濺,蝟集而來:“俺們來了,俺們來了!聖人遣我輩先回來了!”
“朱賊何在?朱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