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多日的雨水,將整片南疆大地的溫度都攔腰折斷。
山洞內的空氣中正源源不斷向外沁出水汽,石壁上凝結水珠滑落在水窪之中,發出一聲聲清幽的水聲。
這水聲,更是透出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氣。
跗骨之蛆般,附著在程開顏早已被汗水打濕的後背,冷得他身體一顫。
不僅是他如此失態。
其餘八人的神色異常緊張,都小心翼翼的貼在石壁上,透過植被縫隙向外偷看,不敢發出一聲動靜。
縫隙中的光景在眼前呈現,近在咫尺的距離依稀能看到士兵臉上的汗水,綁著繃帶的小腿掠過雜草,發出沙沙的聲響。
若有若無的,聽不懂的嗬斥聲以及擂鼓般跑步前進的腳步聲,一聲聲衝擊著眾人心頭……
“呼呼……”
數道沉重的呼吸聲在山洞內回盤旋,凝重的氣氛在陰冷的洞穴中擴散開來。
‘這些士兵就是是那裡來的?’
‘噤聲!’
‘大家冷靜,不要發出聲音。’
窺探之餘,眾人眼神來回交流。
眾人心中清楚,一旦被發現。
被槍斃都算好的,說不定還會被俘虜。
他們這些和平社會長大的文藝工作者,根本撐不住這些酷刑,更何況還有三個女同誌……
不知過了多久長龍般的隊伍遠去,直至腳步聲都遠去。
“呼!!”
“呼呼……”
眾人這才舒了口氣,後背靠著陰冷岩石,緩緩向下滑落,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總算走了,這又是哪裡來的部隊,不會是我們的支援部隊吧?”
一位留著短發的女同誌,忍不住出聲打破此時沉寂的氛圍。
“絕對不是!”
臉頰削瘦,麵色黝黑的領隊戰士立刻搖頭,神色非常嚴肅的說:
“你們看,他們頭上戴的軍帽形似鍋盔,通體墨綠,帽簷上還綁著一根收緊皮帶,這是由木髓盔改進而來的一種名叫越南涼盔的軍帽……
在戰場上,我們的戰士隻要遇到戴著這種軍帽的士兵,直接開槍都沒有任何問題。”
聽著向導戰士的解釋,眾人心中猛地一驚。
“越南涼盔……那不就是敵軍!”
王安憶倒吸一口涼氣,小聲驚呼。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另一個短發女同誌,很是不解的問。
“你們還記得那天我們和洪營長他們躲雨的山洞嗎?我想可能和這有關。”
程開顏此時終於開口。
“山洞?”
眾人神色一滯。
那天運輸物資下山途中,忽然下起了雨。
他們返回山洞躲雨,但因為某些原因,隻待了幾分鐘,大家就立刻冒雨離開了。
而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太多,相較之下山洞躲雨就顯得無足輕重,屬於沒人提大家記不起來的那種。
現在經過程開顏這麼一提,大家也終於想起來這麼一茬。
“對,當時洪營長派出隨行的偵察兵深入內部探查,卻意外發現了不屬於他們上一次留下的痕跡……”
程開顏出聲解釋,將眾人神色一一收入眼中。
“但我們不是出於謹慎,立刻就走了嗎?就算敵人返回山洞,他們又是怎麼知道我們到山洞裡來過?”
王安憶反問道,她還是有疑惑,“而且從運輸當天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三四天。敵人獲得消息,行軍的速度都這麼快?”
“可能是某些地方,出現了我們不知道的紕漏吧?”
葉辛歎了口氣。
“這座山頭,應該早就有敵軍的偵察兵活動,恐怕正是我們這次的物資運輸任務,才讓敵軍有所察覺,最終發現了這條隱蔽的山路。”
向導戰士抽著煙說道,明滅不定的煙頭在山洞中閃爍。
“這,那,我們豈不是害了……”
王安憶等幾個女同誌臉色一白,語無倫次,說不出話來。
要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他們罪過可就大了。
“就算沒有我們參加,也一樣。”
程開顏聞言眉頭緊鎖,立刻揮手讓她閉嘴,接著說:“更何況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若是任由敵人行軍,翻山跨河,洪營長他們將會腹背受敵,屆時……”
“腹背受敵……到時候說不定就會……”
眾人聽見這話,更是臉色大變。
“全軍覆沒。”
向導戰士咽了咽唾沫,澀聲道。
“那怎麼辦?我們現在!”
現在這種局麵,幾個女同誌麵如金紙,慌張不已,蔣子龍這樣的大作家都感到手足無措。
就連充當向導的年輕戰士,更是麵色慘白,來回踱步,不知道如何是好。
眾人沉默許久。
耳邊傳來清幽的滴水聲,宛如鐘鼓在心頭敲響,令人心悸。
終於。
就在這時。
“老葉,給根煙給我。”
程開顏抬起頭看向葉辛,他在心中糾結許久,終於出聲,打破這麵前死一般的寂靜。
此時他乾澀的嗓音陡然在山洞內響起,使得眾人紛紛轉頭看他。
“煙?你不是不……哦哦。”
葉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中似乎有所明悟。
低頭摸出一包煙塞過去,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有想法了?”
程開顏動作生疏的抽出一根煙抿在嘴唇中,悶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真的?”
眾人見狀紛紛睜大眼睛,滿臉期待,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嗯。”
此時程開顏眼眸低垂,推開火柴盒的抽屜,翻找出一根完好的火柴棍。
“哢嚓!”
連續摩擦好幾下,這才摩擦出火,將香煙點燃。
而眾人默默將程開顏有些生疏,有些緊張,有些顫巍巍的動作收入眼中,
隨後就聽到程開顏不適的咳嗽和嗓音,他伸出兩個指頭:
“現在我們有兩個選擇。
一,不冒險,立刻加快腳步返回團部,傳遞情報,等待團部調兵支援。
至於八連、九連的戰士能不能撐到支援到來的那天,那就隻能看他們的運氣和堅守了。”
“這怎麼能行!”
領隊的肖戰士立刻焦急的反駁,眾人也紛紛搖頭。
要是他們這些人不管不顧的離開,那戰士們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腹背受敵,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程開顏視線掠過眾人:“二,我們兵分兩路,你們帶著情報立刻回去,我原路返回通知洪營長他們。”
程開顏他抬起頭露出那雙看不出情緒波動的漆黑眼睛,冷靜的看著眾人。
他吸了口煙,任憑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散開,感受著肺部的刺痛灼熱,內心終於平靜下來。
“你一個人回去??”
眾人聞言心中猛地一顫,艱難的問。
“不行!你不能去。”
王安憶和葉辛二人異口同聲的開口否決。
“你想想你家人,想想你對象劉曉莉……你彆逞英雄行不行!?”
王安憶冰涼的手抓著程開顏的手腕,聲音焦急。
現在回去,一旦碰到敵人,就完了。
就算程開顏有驚無險返回了連隊營地,那也逃脫不了被敵人兩麵夾擊,重重包圍的命運。
就算他送完情報,就離開營地去往野外生存,那生存希望更是渺茫。
“這並不是逞英雄,你覺得我不害怕?我不緊張?”
程開顏輕輕搖搖頭。
剛才他內心也很掙紮,糾結。
事實上他早在抵達軍營的那天晚上就有所感覺,但卻沒有仔細回想。
卻不料現在……
說起來他也有些許責任。
另外經過這幾天在戰鬥中與戰士們的接觸,想到昨天那場殘酷的戰鬥和英勇無畏的戰士們。
他又如何能狠下心來,坐視八連九連的戰士們被包圍的境地呢?
心中思索明白,程開顏的眼神逐漸堅定。
他去,並不是真的去送死,而是深思熟慮的後果。
野外生存嗎?
“可是……”
王安憶還想說什麼。
“肖同誌,要是你現在原路返回,多久能抵達營地?”
程開顏沒有理會王安憶,而是轉頭看向領隊的肖戰士求證。
“三個多小時,全速情況下。”
向導戰士肖同誌思忖幾秒,像這種長途奔襲本就是日常訓練的項目,但在這種險要的山地環境,難免受限。
“時間太長了,等你回去黃花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