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記得你去年拿獎了吧?”
“咋了?”
“把你那印著工農兵登山圖的茶缸子賣我唄,一毛錢。”
“還是你小子有眼光!有思想覺悟啊,一毛錢太少了,得兩毛。”
二人嬉皮笑臉的討價還價起來。
大街上一幅好不熱鬨的景象。
中山路108號,在一家供銷社,一家信用社中間,夾著一棟三層小樓。
上書:
橄欖壩洲農機二廠招待所。
雖是農機廠招待所,但也接外客。
這不,早上七點整,就早早打開了老舊生著綠銅鏽的大門。
啪!
嘩啦——
一潑洗臉水順著搪瓷盆的盆壁潑在大街上的青石板磚上,水團在地上炸開,無數水珠和熱氣逸散開來,濺了方才蹲在馬路牙子邊啃包子侃大山的兩人一身。
二人瞬間驚怒交加,連忙回頭看去,打算好好教訓這個敢在背後潑臟水的人。
“滾遠點!彆在這兒擋路!”
一個皮膚偏黑,頭上紮著兩根大辮子的潑辣女同誌張口就罵。
二人見狀縮了縮脖子悻悻的跑了,這女人是這條街上出了名的潑辣嗎,慣會陰陽怪氣的刺撓人,嘴毒得很。
“小樣,跟老娘鬥,一大早在底下胡侃,吵到了從京城來的同誌,跟你們沒完!”
招待所乾事胡小鳳同誌得意的輕哼一聲,捧著懷裡揣著印有勞動光榮獎的大搪瓷茶缸子灌了一口。
然後把腦袋後的辮子甩得老高,一邊扭著屁股,一邊哼著小曲來到招待所門口,將早上從野地裡扯的茱萸放門口兩邊擺著。
她們招待所裡,最近很熱鬨。
前段時間,來了個從京城來的女同誌到部隊探親,這幾天又來了兩個女同誌去醫院探親看望病人。
胡小鳳在街上仔細一打聽,聽女兒在省城醫院當護士的柴大娘說,這是個怪事。
說前些日子,省醫院來了個被炮彈炸成重傷的年輕人。
引起省醫院,軍區領導的極高關注,上麵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位小同誌救回來,好在這人命大,這會子正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呢。
聽說是在前線采風的作家才子,采風的時候意外得知敵軍情報,舍命傳達,是個小英雄,而且後來還奔襲百裡,救下了一個部隊裡的重要人物。
省城日報的記者,省軍區的戰地記者都想要采訪他的感人事跡,要刊登在報紙上呢!
聽小道消息說,而那個消失了好幾天的蔣同誌,就是因為在山林裡碰上了越軍偵察兵,差點就沒命了,好在被這年輕人奔襲千裡山路給救了下來。
“這愛人在前線受傷住院不能下地,這又是在山林裡碰上了敵軍偵察兵腿摔骨折了,再是年輕的小同誌為了救她重傷住院,至今昏迷不醒。”
難不成真是柴大娘說的那什麼……喪門星?
生得那麼好,難免從娘胎裡帶點什麼劫數。”
胡小鳳倒不覺得那位蔣同誌是什麼喪門星,隻是感歎紅顏多夙,命運多舛。
不過人沒大事就行。
“噔噔……”
胡小鳳心裡想事想得極深,這會兒正在嘴裡念叨著什麼,喪門星,劫數之類的話,卻不料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一瞬的功夫就到跟前了。
胡小鳳下意識一回頭,隻見三個女同誌已經出現在跟前。
頓時嚇得她一陣心虛,要知道,上一秒,她還在心裡編排這位蔣同誌呢。
“嗬……嗬嗬,蔣同誌,你們…這麼早就起來了啊?”
胡小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招呼道,不用想,方才的話多半是被人聽見了。
這招待所早上很是安靜,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
蔣婷抬眼並不看她,平靜著一張臉從身側繞開。
而劉曉莉與母親蔣婉則眉頭微蹙,也懶得和她計較什麼,跟在身後走了。
三人走後。
“這破嘴!就說你遲早有天要出事的吧?明明我也是聽人柴大娘說的!”
胡小鳳自是尷尬地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恨恨道。
……
蔣婷三人出了招待所,直奔省城醫院。
一路上三人都沒有說話,隻是蔣婷難免將方才的話在心裡想了想。
‘難道真是什麼……’
想到這裡,她有種止步的衝動,要是自己不在身邊,他會不會醒得更快?
“小姨,彆把話放心裡去,這些人慣會逞口舌之快,不過是充當談資,用來消遣罷了。
況且您這般好的學問,又留過學接受科學思想教育,怎麼會信這些封建迷信的話。”
劉曉莉心思細膩,隻是細細打量一眼,便猜到小姨在想什麼事情,輕笑著安慰道。
她自個兒都沒對這件事說什麼呢!
也沒有怪罪過小姨。
但是,什麼時候輪得到彆人來說閒話了?
“今天九月九日,重陽,一年中陽氣最盛的時候,說不定這幾天,程開顏就要醒了。”
身為大姐的蔣婉不知想到了什麼,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就轉移話題說。
“真的?”
劉曉莉與蔣婷二人聽見這話,眼睛亮了起來。
“算算住院的日子,這會兒也快半個月了,應該大差不差了。”
蔣婉瞥見這一個兩個翹首以盼的樣子,有些無奈。
話說,今天中國歌舞劇院該到人民會堂去表演了吧?
不知又會是何等盛大隆重的演出呢?
隻可惜了曉莉,她那麼熱愛舞蹈,去人民會堂表演的機會對她來說極為珍貴。
可以說是,此生僅此一次的機會。
卻隻能放棄,便宜了其他人。
……
“那我們動作再快點。”
劉曉莉自不知母親心中想的什麼,即便知道也隻當做沒聽見,這件事本就是她作下的決定,她也不曾後悔過。
她連忙拉著兩人的手,快步離去。
路過那家煲湯的小店時,她還特意托大娘煲了一瓦罐烏雞湯。
要是程開顏今天醒過來,就立刻能喝上。
隻是等三人到了醫院。
特護病房門口,程開顏依舊躺在床上並未蘇醒。
劉曉莉照例捧著本書,在病床邊坐著。
此時,房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她放下書,走出去一看。
是一個五官端正,清秀可人的年輕女人。
“你是?”
“你是劉曉莉同誌吧?我是程開顏的朋友,我們上次見過,王安憶。”
神色有些憔悴,兩眼掛著黑眼圈的王安憶伸出手。
“原來是王安憶同誌,我是劉曉莉。”
劉曉莉平靜的伸手握了握。
“對了,劉曉莉同誌我有些東西需要轉交給你。”
說著王安憶低頭,在包裡摸索,不一會兒,取出一遝稿紙,“這是程開顏那天回去時交給我保管的稿子。”
劉曉莉笑了笑,“謝謝你了,王安……”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王安憶從包裡拿出另一樣極為眼熟東西。
是一塊手表,銀白色,表帶是深棕色的牛皮,質地精致不凡,針腳細密。
劉曉莉黛眉微蹙,抿著唇瓣,沒有說話了。
“這是程開顏的手表,托我轉交給你。”
王安憶沒注意眼前人的變化,心中還想著那天的情景,解釋道:“他那天說,要是他沒回來,就讓我轉交給你,要是回來了,就再來找我拿。”
“給我!”
終於劉曉莉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她厲喝一聲,一把將王安憶手裡的手表搶過來,緊緊攥在手心裡。
“你……”
忽然的衝突,讓王安憶有些摸不著頭腦本想著解釋什麼,但看到劉曉莉滿臉冰霜的俏臉,最終沉默無言的轉身離去。
劉曉莉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聽著逐漸消融腳步聲,直到徹底安靜下來。
她才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手表。
準確來說是兩人的定情信物。
而就在此時。
病房內的青年人,眼皮下的眼珠子忽然轉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