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上午九點。
每月一日不僅僅是各大雜誌報社上新的日子,同樣也是學術期刊上新的日子。
一般情況下,蔣風教授會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到學校的學術期刊閱覽室借看中文期刊。
這是他作為中文係教授,每天必做的事情。
隻不過今天,新年的元旦。
學校除了安排元旦文藝彙演之外,還給他安排了明天有關兒童文學的講座。
“嗬嗬……雖然累是累了點,但能提高兒童文學專業的影響力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浙江師範大學中文係辦公樓,期刊閱覽室。
蔣風教授行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幽深走廊上,他無奈的笑道。
學校之所以趕忙給他安排了兒童文學有關的講座,他想大概是因為前段時間美國名校訪問北京師範大學時,展開的那場中美兒童文學交流會。
根據他在報紙媒體看到的,參加這場交流的都是像陳伯吹,葉聖陶這樣的大家,還有美國名校的兒童文學研究專家。
甚至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程開顏在與美國教授的交流中,大談兒童文學的本質,以至於讓美國教授直言中國兒童文學不輸給美國。
這番言論一出,立即就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有些新聞媒體直接大膽的給出了中國兒童文學,世界一流的標題。
蔣風看到這標題時,雖覺得有些過了,但也是激動萬分。
這不正是他這樣的兒童文學研究學者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嗎?
“程開顏啊程開顏……果然厲害!”
蔣風教授心中感慨萬分,對沒有親眼看到,沒有親自參與這場交流會感到很是遺憾。
也對程開顏在交流會上的發言,很感興趣。
要知道母題論就已經是極了不得理論了,究竟怎樣驚豔空前的理論能讓國際專家都震驚不已呢?
蔣風教授心中既好奇又期待的擰開生鏽的老舊鐵門,房門打開眼前光線陡然暗了下來,一股陰冷之氣撲麵而來。
閱覽室內隻有有限的七八個書架,蔣風教授隻是粗看了眼,就跳過了,因為其中大部分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書。
而學校每個月訂購的新期刊在窗邊的小架子上,數量少的可憐,隻有七八本。
這一兩年的數量加起來,也放了一兩個書架。
“即便是大學,教學條件也如此艱難啊。”
蔣風教授歎息的搖了搖頭,在小架子上拿起《北大學報》翻看起來。
細小的字體在暗淡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蔣風教授眯了眯眼,才在目錄中看清晰了些,呢喃著論文名:“紅樓夢,西方文學潮流……解構主義……”
陡然有幾個字跳了出來。
“論兒童文學心理投射簡論,程開顏?”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像陽光照在溪流底的鵝卵石上,忙記下頁碼,翻到那一頁。
然後坐在窗邊的凳子上,不顧上麵的灰塵閱讀起來。
心理投射?這是針對兒童文學的精神分析?
蔣風一邊看一邊思索著,很快開篇的第一句話映入眼簾:
兒童文學並不真正不服務於兒童,服務於成人。
兒童文學本質是成人對“理想童年”這一社會化概念的虛構投射。
“這……這!”
蔣風教授大腦飛速思索,頭皮一陣發麻。
隻覺這簡短到隻有幾個字的句子,如手術刀切除病灶一般乾淨利落,精準直白。
讓他無法思考曾經接受的那些兒童文學固有的概念。
例如純真,天然,美好,純潔……
這些與程開顏這番理論之間,形成了直接的矛盾與衝突。
兒童文學不服務於兒童?
他是成人通過兒童文學構建的童年神話?
兒童文學不是兒童的文學?
蔣風現在腦子有點亂,甚至連呼吸都粗重很多。
他內心的求知欲,瘋狂催促著他繼續往下看去。
論文中,程開顏化用了弗洛伊德的家庭羅曼史,指責成人在兒童文學構建缺失的部分來滿足自身的欲望。
其中還涉及到拉康的“鏡像階段”概念。
分析兒童文學是成人對“理想童年”的虛構投射,兒童角色成為成人欲望及心理的鏡像。
一晃一上午過去了,蔣風教授眉頭緊鎖,麵色沉重的看著這篇名為簡論的論文,口中不斷念叨著作者程開顏在最後寫下的話:
兒童文學是成人為自己編織的童話,而兒童被迫成為這童話的囚徒。
“這句話,恐怕將成為一句名言啊!”
昏暗的閱覽室中,蔣風教授握緊了手中的期刊,語氣半是激動,半是哀歎的評價道。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已然認可了這一極為超前的觀點,但他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所寫的論文可能需要從兒童文學的底層邏輯上重新構建了!
不過……
“明天的講座,或許可以和學生們談談這一理論,有機會一定得邀請程開顏同誌和蔣婷教授兩人來我們學校訪問交流!”
蔣風喃喃自語道。
……
另一邊。
北京師範大學。
中文係會議室裡。
方主任手裡正拿著程開顏的論文,和教研室的幾個老教授興致勃勃的探討著。
“可惜隻是簡論,有太多的地方沒有展開敘述解釋,就算是我們這些中文係搞文學理論研究的老教授都看的一知半解,也太晦澀難懂了,可能隻有真正研究兒童文學的才能完全看懂吧?”
會議桌上,陸宗達教授皺著眉說道。
一下午他們都在會議室裡看論文,聊論文。
“畢竟隻是畢業論文,篇幅隻有一兩萬字,能寫到這麼深的地步都是小顏語言精練了,也不能太強求他了。
不過他在論文裡提到過,精神分析隻是這一理論框架的一小部分,還有大部分恐怕要等到小顏寫完了才能看得到了。”
蔣婷此時臉上雖帶著長時間開會的疲憊與困倦,但對程開顏的驕傲與笑意卻是不加掩飾的。
“說的也是,蔣教授也可以往這方麵延伸延伸,小程同誌作為理論的構建者,一些理論部分可能無法觸及,但蔣教授你也可以給他幫幫忙嘛,多寫幾篇論文出來。”
方主任心情很不錯,笑著提點道。
一個理論體係的構建是相當艱難的,程開顏一個人不可能做到麵麵俱到,將所有的理論觀點全都詳細的闡述一遍。
這既是無能為力,也是變相的給理論的後來者留下發揮空間。
蔣婷作為文學研究者,若是有能力也可以給他填補框架。
這才學術界是很常見的事情。
隻不過一般是學生給老師填補,現在成了老師給學生填補。
不出意外的話,等研究生考試成績出來了,程開顏就是蔣婷教授的學生了。
方主任之前還覺得蔣婷有些太任性了,居然隻願意收程開顏一個人。
你還是不是教授,是不是老師了?
不過現在他倒是覺得蔣教授做的太棒了!
就是這樣的偏愛和獨一無二,才能將程開顏留在北師大。
“嗯。”
蔣婷自然清楚這其中的底細,冷冷的柳眉微微蹙起,感覺有失身份。
仿佛她成了程開顏的學生一樣。
這不是倒反天罡了嗎?
但換過來想想,也可以是老師對學生的照顧,長輩對後輩的寵溺,亦或者是……
這樣一想,蔣婷心裡寬慰了一些,甚至輕快起來。
想來等自己成了小顏的老師之後,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和情愫就會平靜一些吧?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