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橋是午後走的,直到日落時分,也不見他回來,看來非常時期,嘉興府的小官小吏們也都夾著尾巴做人,想要買通他們,行個方便,並不是一件特彆容易的事情。
太陽還沒下山,院子外,往日裡熙熙攘攘的望秀街就已經變得出奇安靜,步安正納悶呢,一抬頭就瞥見淡淡的邪月掛在樹梢。他這才想起,今日十月初二,恰好是又一輪的初陰夜。
這些天,滿腦子權與錢,竟把最重要的修行給拋在了腦後,忘得一乾二淨,實在不應該。
花易寒早早吃了晚飯就離開了,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整日賴在這兒也就算了,每到入夜時,還是會規規矩矩地告辭。
她是玲瓏坊一坊之主,照步安的理解,算是一位大型商團的中層乾部,眼下出差到了臨近州府,自然有差旅補貼,保證她住得足夠體麵。
事實上,隻要花姑娘願意,大可以住到本屬於步鴻軒,現在全歸了步安,又由步安著她暫理的任意一處宅邸中去。但那些地方的仆傭下人,不久之前便全給遣散了,如今偌大的宅子,冷冷清清的,最適合鬨鬼,而不宜住人。
這天晚上,步安一早就把素素支去睡了,自己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陰夜裡的嘉興街頭,與越州也相差仿佛,橫平豎直地街道,一眼看到頭,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假如這時有人旁觀,勢必覺得步安腦子出了問題:試想誰會走在邪月夜裡陰森森的街上,還一個人自言自語……
“你這離甲最遠四十多步的限製實在麻煩,假如活動範圍大到一城之地,我也就不用陪著到處閒逛撞鬼了……就沒法子破除嗎?”
“每每晉升都能離得更遠?原來如此,怎麼不早說呢……那你眼下離晉升還差多少?”
“人呢?怎麼不說話了?”
步安倚著街旁的高牆,抱著雙臂優哉遊哉地等了一會兒,直到耳邊響起魑魅斷斷續續的聲音:“一隻……枯勞鬼。主意大……大得很,白忙活了!”
自從有了青龍鎮上的合作經驗,步安差不多已經摸透了這女鬼的路子。
剛才她突然消失無蹤,顯然是“嗅”到了附近有聚陰之穴的味道,跑去吞噬同類了;可惜吞下的這隻枯勞鬼怨念太深,魑魅與其化上一年半載消化它,還不如把它上繳給步安,自己再去尋找下一個目標,說不定下一隻就是渾渾噩噩,全無主見的“傻鬼”呢。
話音剛落,魑魅便現身在步安麵前,隻是相比平時的光潔白淨、千嬌百媚的形象,此時顯得又臟又黑,臉上五官還微微抽搐,像是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之前掙紮——倒像是人被鬼上了身。
“我來把關,省了你多少時間……”步安笑著伸出手去,正對女鬼胸口,手型仿佛握著一隻倒扣的瓷碗,簡直是要當場占她便宜。
然而,他手掌剛剛接近到兩三寸的距離,女鬼便突然弓背,姿勢如同花豹撲食前積蓄爆發力的準備動作。緊接著,沾染著女鬼的汙物順著她的身子迅疾遊走,又遽然膨脹,像從她體內又生出另一個軀殼,與她驟然分離。
這分離而出的軀殼沒有麵目,全由黑霧聚成,而隨著女鬼魑魅的突然發力,這黑霧猙獰著模糊的麵孔,揮舞虯結的四肢,猛地撲向了步安,在接觸他手掌的刹那,毫無懸念的被吸了過去,仿佛一片拋向空中的碩大黑布,被突然一下抽走。
就在同一瞬間,女鬼魑魅奮力後退,安全脫身的同時,堪堪裹走了一小團剩餘的黑霧。這是她在耍心眼——枯勞鬼攻擊步安時,全由它自身怨念驅策,因此落在後麵的一小部分鬼氣(魂力)恰恰是怨念最弱、最木訥的部分,正適合她吸收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