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站在那裡跟女鬼竊竊私語時,薛采羽就留意到了,此時見他出口成詩,便以為他剛才是在獨自默念腹稿。
隻是這詩與先前那首風格迥異,頭兩句似乎是說,步公子自從今春興辦鬼捕七司以來,因為捉鬼之需,已經習慣了這漫漫長夜,;他攜女眷與童子入閩,操勞之下,兩鬢都快生出白發。
後一句“夢裡依稀慈母淚”,卻不知說的是他自己,還是想起了冷姑娘托付寡母時的情景,有感而發;
最後一句“城頭變幻大王旗”,淺一層的意思是指,黃紅兩麵旌旗,剛剛掛上了寧陽城頭,深意則是說,這寧陽縣,從今夜起,便再也不是拜月荼毒之地了。
薛姑娘用心去體會詩中含義,不全是出於對出口成詩的崇拜,更因為她知道,對詩意理解越是深刻,吸收靈氣的效果便越好。
因此,她幾乎下意識地隨著步安朝前走去,直到被醜姑拉住衣角。
“小姐……當心。”
薛采羽隨口“嗯”了一聲,緊接著被迎麵而來的磅礴氣勢嚇了一跳。
“這鬼尚有神智!”張瞎子沙啞而焦急的喊叫聲,在平靜夜色中顯得極為突兀。
薛姑娘幾乎一口氣沒勻上來,身子被醜姑拉得往後急退,眼中卻瞥到了極為驚心動魄的一幕。
隻見血色月光與清冽靈氣交彙的長街儘頭,步公子踽踽獨行的身影,突然間被憑空浮現的詭異黑霧籠罩,緊接著那黑霧“轟”然炸開,蔓延、翻滾、旋轉,瞬間化作颶風模樣,自地麵朝天空集聚。
與此同時,步公子已長劍在手,直刺天穹,整個人憑空躍起,一頭紮進那團黑霧。
他衝天而起,口中卻沒有停留,嗓音分明夾帶憤怒。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無邊的靈氣就在鬼魂周遭泛起,頓時將劇烈旋轉的黑霧拖慢了速度。
黑霧似乎知道厲害,倉皇脫身,斜斜墜地,隻片刻便凝為實體,化作一個白麵書生!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血照緇衣。”步安念完這一句,方才落地,隻見他長劍倒拖,斜垂於地,凝目看著那書生。
“公子小心!它未被陰煞煉化,已是鬼雄之體!”張瞎子忍不住出聲提醒。
“有意思,實在有意思……”白麵書生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唇紅齒白,根本看不出是鬼,連說話的語氣嗓音也跟活人一樣,“十幾年沒出來,不但恰逢邪月盛世,還遇上許多不畏死的生人,這便足夠有趣,當中竟還有一個能吞鬼的。你是修的什麼法門?不對,是你身上這黑衣有鬼……”
步安充耳不聞,緩緩朝他走去。
鬼書生似乎有恃無恐,搖頭笑道:“彆枉費心機了,你追不上我……”話音未落,便化作一團黑霧,迅疾掠出十幾步遠,又重新凝結人形。
他沒有說錯,以這個速度,步安確實追不上。
事實上,若不是尋常鬼魂被聚陰之穴束縛,**凡胎的修行人,哪裡追得上純粹以陰魂形式存在的鬼魅。
步安索性停下,也笑著道:“你生前也是學儒的?”
書生側頭想了想道:“是啊……好像是學儒的。”
“那就好,你既然是學儒的,自然學得了仁義禮智信,不會殘害無辜。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也沒必要生死相見,就此彆過吧。”步安笑著提議道。
書生似乎對他的提議不屑一顧,咧嘴笑道:“你可知我當年如何死的?”緊接著麵色一冷:“我攜家眷回鄉,被人在酒中下毒,眼睜睜看妻兒慘死,而那下毒之人就是我同鄉好友……仁義禮智信?滿紙荒唐罷了。”
書生說到此處,又悠忽飄散,眨眼退了十幾步。
步安這才意識到,他是見自己這邊靈氣漸漸濃鬱,才一次次退讓的。
“所以你看,世人死活,與我何乾……不不,我樂得見他們慘死,最好死得呼天搶地,才夠痛快……”白麵書生臉上漸漸生出陶醉之色:“不如我先把這些圍在四周的殺光再說?”
“你敢?”步安朝前邁了一步。
白麵書生似乎很喜歡看他現在的模樣,指著步安大笑道:“急了?怕了?驚了懼了?不瞞你說,我頂頂歡喜你們這副模樣……”
“現在離開,你我還可以相安無事,”步安麵無表情地說道:“隻要你敢殺我一人,我便是尋遍四海,也要讓你念**散。”
“色厲內荏,外強中乾。”書生搖頭,一臉輕蔑地評點,接著忽然消失。
緊接著從街角某處傳來一聲慘叫,書生重又現身,仿佛根本沒消失過一樣。
“眼下我已殺了你的人,你又能奈我何?”他看著步安的臉,似乎等著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
步安忍著怒火,仍舊一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