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澤是幽州大軍之中的一名百夫長。
成為百夫長,也隻不過是洛陽一役之後的事情。
他原先是個河工。
和那些推車的民夫一樣,他們跟著這支叛軍,也隻是像跟著腐肉的蒼蠅,尋覓一口吃食而已。
但很快,麵對一個個城池的護城河,麵對葵園這樣的水網防禦,他的才能很快得到了發揮。
以前在河道上,不管他乾得多麼出色,阻止了多少雨季裡潰堤的可能,那樣的功勞根本沒有絲毫的顯現,就像是堤岸上的塵土,大雨過後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然而在幽州大軍裡,他根本不需要去提及自己的功勞。
他隻是告訴身邊人,憑借自己的經驗,該怎麼做,然後一場大戰之後,就有將領到了他的麵前,告訴他你這場大仗裡得了多少多少戰功。
這樣的變化讓他感覺活在夢裡。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天地有了亮光。
人生原來是可以有意義的。
自己所做的事情,在幽州大軍裡,不需要自己去爭辯,去搶,自然就會被認可,就會變得有價值。
“我能投軍嗎?”
他問了那名將領,然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很快就成為了百夫長。
不需要去衝鋒陷陣,隻需要繼續發揮他的特長,去想破壞護城河,讓軍隊儘快通過護城河的方法,他手底下的人都會毫不猶豫的聽從他的調配,這種成就感,也是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過的。
也可以說,這些時日,仿佛是他一生之中真正活著,最為快樂的時光。
幽州大軍之中,像他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所以麵對潼關,麵對那宛如嵌在山體中央的城池,他腦子裡沒有什麼恐懼,也沒有什麼對錯之分,在清晨時分,飲下半碗分發的濁酒時,他從口中呼出的氣息裡,帶著的幾個字是,“敬真正的活著。”
等待是最為煎熬的。
進攻的命令遲遲不下達,安知鹿停留在中軍大營之中,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時,他和所有的幽州軍士一樣,身體裡的一團燥氣燒得他幾乎沒辦法安靜的站立。
一股極為壓抑沉悶的氣息,就像是無數座潼關壓在大軍的頭頂,但這一切,在安知鹿走出大營,喝出軍令的刹那便告終結!
戰鼓聲響起的刹那,所有的幽州軍士都仿佛變成了修行者,他們身周的天地都似乎為之一炸,所有人都感到腦門發燙,煞氣在周身形成了實質。
與之呼應的是,潼關前的天地元氣都似乎徹底改變,煙塵四起,馬蹄聲、鼓聲和開始進擊的軍士的腳步聲,呐喊聲,令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間布滿烏雲,鐵血的殺伐氣機,令城牆上許多沒有經曆過大戰的年輕軍士都甚至直接嘔吐起來。
無需衝鋒陷陣的雷洪澤此時渾身的熱血都開始燃燒起來。
他無法想象,世間竟有如此的軍隊。
他無法想象,一個人的出現與否,竟能夠讓一支大軍的氣質出現如此劇烈的改變。
身處這樣的大軍之中,他覺得極為榮耀,死而無憾。
“安哥兒…”
走出營帳的安知鹿周圍響起了數聲關切的聲音。
安知鹿已經稱帝,此時能夠用這樣的稱呼喊他的,都是以前在幽州和他一起衝鋒陷陣的哥們兒,此時這些人聽到安知鹿下令進攻潼關,也是激動萬分,但他們也清晰的看到了安知鹿消瘦得厲害,渾身的肌膚都因為血肉的消失而堆疊在一起。
“無妨!”
安知鹿笑了笑,直接開始披甲,“隱疾已消,此戰我亦為先鋒!”
轟!
聽到他這般回應,大軍之中又是響起如雷般的歡呼聲和呐喊聲,甚至有些在孫孝澤的命令之下,嚴禁出聲的陣列,此時都已經忍不住發出轟鳴。
麵甲迅速遮掩住安知鹿布滿皺紋的麵容,也遮掩住他臉上浮現的感慨。
這一支軍隊氣勢如虹,且全軍將士奉他為神,哪怕是當年的大唐開國皇帝統率大軍,也不過如此。
然而到了此時,看著周圍那些歡欣鼓舞的將士,他腦海之中卻有一個分外清晰的念頭。
凡夫俗子之間的戰鬥並非重點,神明間的戰鬥,才能決定最後真正的勝負。
同樣很感慨的還有潼關城樓上的皇帝。
他早已接到了顧留白的密箋,知道了顧留白和裴國公接下來要做什麼。
那對於他和鎮守此處的王香印而言,這一戰的壓力便無形之中小了許多。
或許隻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命就可以了?
也就在此時,一封新的密箋傳遞到了他的手中。
他拆開密箋,掃了一眼裡麵的內容,不由得又充滿感慨的歎了口氣。
“顧十五這意思…是他還有餘力啊。”
對付崔秀,不讓崔秀變成新一代的王幽山,或者說不讓崔秀直接蛻變成比王幽山更厲害的存在,這是顧留白要解決的首要問題。
但顧留白辦事從不顧此失彼。
首要問題要解決,次要的問題也要解決。
不能讓崔秀有機會徹底坐大,同時他也不願意給安知鹿太多成長的時間。
顧留白這封最新的密箋傳遞的意思,是在對付崔秀的同時,他要開始直接切斷安知鹿大軍的後繼援軍,以及開始對付世間公認的最強騎軍曳落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