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費文瑄發來的那條消息,正叫彆枝心不在焉。這會毛黛寧的話入耳,三個字要漏兩個半。
“我還在倒時差,困得厲害,就不去了。”
彆枝撥開心緒,朝毛黛寧和望著她的未來同事們勾起個淺笑:“你們儘興。”
“啊啊,彆枝你真不去啊?”毛黛寧聽了,遺憾得不行。
她自來熟,彆枝又沒脾氣好說話的模樣,在同事中最合她心思,半晚上下來就處得跟朋友似的了。
至少毛黛寧這麼覺著。
一行人都是往校門外走,彆枝和毛黛寧在前麵。
後麵男導員們中間,何芸聽見了,跟身旁人壓了聲嘲笑:“傻妞一個,真帶了人去,誰還看她啊?”
“……”
彆枝落在手機上的視線輕抬。
這個何芸,是慣來刻薄,還是偏偏對她這麼大的敵意?
不過不等她有所回應,毛黛寧就懟了回去:“你少挑撥我倆關係。”她抱上彆枝胳膊,未曾注意,身旁女孩在這個動作裡不太習慣地滯了下身影。
“彆枝再好看也是我朋友,她要能把這西城區一絕給摘了,那我與有榮焉呢!——再說了,你回回濃妝豔抹地去,那天菜看你一眼了嗎?”
何芸被戳了痛腳,笑都掛不住了:“不看我也不會看你,大家公平,誰都彆贏。”
她冷颼颼地一瞥彆枝:“至於她?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比她手段高身段軟、會哄人會撒嬌的,驚鵲裡大有人在。每個月不知道要折戟多少,她憑什麼,就憑她乾乾淨淨白蓮花?”
“哎行了,都是同事,開著玩笑怎麼還吵出真火了。”
“多大點事,何芸。”
“彆吵架。”
“嘖,驚鵲酒吧那賭局都擱幾年了?我看是不會有贏的了,藍顏禍水啊……”
那個叫方德遠的男導員一副笑麵,居中調和了幾句,其餘人跟腔,把話題挪到了彆處。
大概是方德遠又哄過了身邊的何芸,將場麵按了下來。
毛黛寧還在氣,拉著彆枝往前快步走了。
彆枝總算挪回點心神:“賭局?”
顯然有什麼潛規則,同事們人人知道,隻她不明所以。
“噢,沒什麼,”毛黛寧回神,撓了撓臉頰,“就這家驚鵲酒吧裡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常客們玩笑立下的。因為那老板長得頂級天菜不說,性子還特冷,非常難搞……”
彆枝歪過頭來。
她本來沒什麼興趣的,但這句“難搞”,不巧又叫她腦海裡某個好不容易淡了些的輪廓開始清晰起來。
她自嘲輕聲:“有多難搞。”
那一刻女孩音色輕得恍惚,又曳一點啞,尾音像帶著細小倒刺的刷子,叫毛黛寧心裡忽地哆嗦。
但她扭頭去看,燈下又是那個乖巧,乾淨,漂亮得沒什麼攻擊性的女孩了。
應該是錯覺吧。
毛黛寧回神就笑:“我也隻隔著很遠見過一次,怎麼說呢,他跟人說話的時候吧,就那麼懶洋洋地靠在吧台上,看著離你特近,抬一下眼角眉梢都像在跟人**。但真對上一眼,那眼神又很冷,倒不是故意的,但就冷淡,好像壓根沒在看任何人,所以讓人覺著離得特遠,遠到天邊兒去了。”
“……”
彆枝眼神晃了下。
隨即她心裡自嘲,高中那會就有女生玩笑,說庚野最擅長拿眼神給人下蠱。
他瞥一眼是漫不經心,但旁人被蠱上了就忘不掉。
那會彆枝並不覺得在自己身上應驗過,直到今天重逢,忽然一切就都覆轍重蹈。
好像真是這樣,魔怔了,想忘都忘不掉。
說的明明又不是他,她眼前卻總在晃那截垂翹的腰帶,還有脖頸下掛著的黑繩,算什麼呢。
“而且這位從來、從來不跟女性客人喝酒——”
毛黛寧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前個話題。
“所以他們就打賭,哪個女生能拿到那位請的第一杯酒,以後就是驚鵲的第一贏家。”
彆枝強迫自己把思緒挪過來:“然後?”
“這賭局好像有個三五年了,客人們押的越來越多,什麼要是有誰贏了,他們當晚就請全酒吧喝酒啊,送車啊,或者隻遮三點跳鋼管舞啊,玩多大都有……回回見漂亮姑娘前仆後繼,可惜,天菜一個沒搭理過。”
毛黛寧聳肩,“零紀錄保持至今,金身無人打破。”
“……”彆枝輕慢點頭:“挺好。”
“啊?”
毛黛寧扭臉:“這是什麼評價?”
把那句“閒得蛋疼”咽回去,彆枝彎眸莞爾:“青春洋溢,挺好的。”
毛黛寧噗嗤一聲笑出來,擺擺手:“哎呀,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麼無趣,隻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了嘛。”
她一頓,想起什麼,奇怪地打量彆枝:“剛剛何芸那樣說你,你怎麼好像一點都沒生氣?”
彆枝望了眼已經出現在視野中的校門。
心裡預估了下時間,她隨口道:“什麼人都氣,我就氣死了。”
“哎呀,彆枝你脾氣也太好了,這樣多容易受欺負啊。”
“嗯。”
彆枝收回視線,溫吞重複:“我脾氣最好了。”
“不過何芸就那德性,你確實沒必要跟她計較。她在辦公室裡叫一群男老師追捧慣了,昨天方德遠說你怎麼怎麼漂亮,她就陰陽怪氣的,生怕你搶了她的位置……”
在毛黛寧的一路喋喋中,校門終於近在眼前。
彆枝揮彆了同事們,就在路邊的公交站台下,等起了她的網約車。
手機軟件實時顯示,前方排隊:88人。
彆枝:“……”
數挺吉利。
從網約車軟件裡暫時退出來,彆枝對上聊天頁麵,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手機側邊。
最上麵是費文瑄的一條消息。
【費師兄】:師妹,你和那家洗車店的人,認識?
彆枝從方才辦公樓外就在思索,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那人說了什麼,才會讓費文瑄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她的好奇心向來少得罕見,恩師潘成恩沒少暗示過她,要試著給自己作良性調整和梳理。彆枝也試過了,可惜收效甚微。
但今夜,這點好奇心幾乎失控。
洶湧到甚至驅使她想要在淩晨0點這種時候,給費文瑄撥去一通電話,問個究竟。
理智尚存,於是那點好奇屢屢探頭,又屢屢被彆枝自我折磨似的打壓回去。
為了給自己轉移注意力,彆枝飛快又漫無目的地撥過一片片手機軟件。
直到問答app再次跳入視野。
彆枝指尖停頓,想起了自己問的那個問題。
沒多猶豫,她垂手點了進去。
後台數字果然如她預想的,少得可憐,隻寥寥幾個答案——
《出國幾年回來後,遇到當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戀男友,發現他非常落魄,我該怎麼辦?》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
還用問嗎?那肯定是燒香啊。
感謝老天爺讓你躲過一劫。
【冬夜的青蛙】:
題主這個問題太寬泛了,很難給建議,還是具化一點比較好。比如說,交往時候你初戀男友對你好嗎?分手的時候,是你渣得他嗎?
【C小調進行曲】:
我隻有一個問題,初戀帥嗎?
【麻麻我今晚不回家辣】回複【C小調進行曲】:廢話,肯定不帥啊,要是帥怎麼會被甩?
“……”
彆枝的目光在第二個回答上停了很久。
然後闔眼,仰頭。
夏夜燥熱的風早已在淩晨的陰雲下漸漸冷了,路燈的光灼得視網膜模糊,跟著陸離的光影交錯,斑駁。
她在風裡嗅到雨的味道。
於是以第一滴雨作韻腳,思緒就像一套被時光遺忘的老舊的唱片機,吱吱啞啞地放起了舊日的序曲。
彆枝看見自己躲在記憶中那棟老樓的樓道裡。
窗外是沉悶的,快要將天都壓垮下來的暴雨。
少年就站在雨裡,淋了一整夜,從天黑到黎明。
總是淩亂不羈的碎發濕得淋漓,掠過他冷白的額角,像瓷器上的裂痕。被雨水浸透的黑T恤狼狽地墜在身上,將他肩胛骨的棱角都分明嶙峋。
病意的潮紅覆過蒼白,漆黑的眸裡也像下過一場不留生息的暴雨。
隨時會倒下,卻又固執地,死死望著樓前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