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和宋文禹一道從金陵河邊碼頭上岸入金陵城,就見著有官兵在碼頭處查驗水上來客的通關文書。好在阿金一早就有準備,再加上她本來也是江浙這邊的人,倒也如魚得水。美中不足的是,宋文禹隻能裝作是個啞巴,與守衛溝通的事情,全由阿金包辦了。
得以順利進入城裡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沈家商鋪遍布全國,金陵城內尤甚。二人進到街市裡還沒有走上幾步,就瞧見了沈家開著的一處客棧。
阿金看了宋文禹一眼,便獨自一個人走了進去。店小二見著阿金穿著樸素,也不是那麼熱情,卻也沒有趕人。
“這位娘子,您是要打尖住店,還是要在這兒用午膳?”店小二笑眯眯地看著阿金,問的這句話看起來是很有禮貌,實則是讓她知難而退。
阿金沒理店小二,走到掌櫃的麵前,敲了敲櫃台道“我要見沈默麟。”
掌櫃的本來正在低頭算賬,忽然聽到有人居然在提自己的東家姓名,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卻見是個長得嬌俏的漁家女。“你找我們東家什麼事情?這位小娘子,你應該知道沈家大郎君的名諱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叫得吧。”
“我自然知道。店家你送信去沈府便是,就說有人從王都來找他,我與我夫君在這裡等著。”阿金笑道,完全沒有理會掌櫃眼神之中帶著的輕蔑神色。
掌櫃聞言,站在那兒又盯著阿金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站在店門口的宋文禹,宋文禹一抬頭,剛好瞧見掌櫃正瞧著自己,這個人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就好像他並非是在瞧著一個人,而是瞧著一隻綠毛龜。
宋文禹皺了一下眉頭,時刻謹記著自己現下是個“啞巴”,這才撇過頭去,選擇無視這個掌櫃的打量。
“這……不太好吧,”,掌櫃的將視線收了回來,曖昧不明地看向阿金,“我還要在這客棧裡頭討生活呢,娘子就不要為難我這個老人家了。”
阿金秀眉一皺,沒想到這個人這麼難纏,直接從懷裡掏出一片金葉子扔到掌櫃的麵前。“叫你去就去,若是回頭叫你家主子知道你錯過了一筆大生意,你才會沒辦法在沈家討生活。”
掌櫃的臉色一白,知道自己是理解岔了,慌忙將那金葉子規規矩矩地擺在台麵上,又看向阿金連連點頭道“這位娘子請息怒,我這就叫人去請沈大郎君。您稍等片刻。”
阿金一扭頭,沒理這個勢利眼,而是走到門邊,挽住了宋文禹的胳膊,並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委屈你再裝一會兒啞巴,沈默麟一會兒就到。”
宋文禹點了點頭,跟著阿金一起到客棧裡,尋了一處角落坐下。掌櫃的派人去沈府傳了信,回到櫃台後頭見二人已經坐在店裡了,他尋思了一小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要後廚炒兩個菜給他們端過去。阿金也沒跟他客氣,用銀針試了一下,便讓宋文禹跟著自己先把肚子填飽了。
二人剛吃完飯沒多久,沈默麟就趕來了。他站在客棧門口掃了一圈,也沒見到阿金和宋文禹,這才轉頭問道“你說的人呢。他們在哪兒?”
掌櫃的指了指阿金他們坐著的方向,心裡有些忐忑。聽那位娘子的語氣,似乎是與沈大郎君是舊識,可是怎麼感覺沈大郎君壓根就不認識她?
沈默麟側過頭去,正好見著阿金和宋文禹也在瞧著他。隻不過,這兩人此刻都易容了,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則根本沒辦法一眼將他們瞧出來。
沈默麟站在原地,將這一男一女打量個遍,這才躊躇走上前去道“您二位……就是讓掌櫃的來傳信的人。”
“正是。”
阿金說著,將手掌翻開來給他看,沈默麟一看她手掌裡放著的東西,神色立馬凝重了幾分,“我大姐呢,她人在哪兒。”
沈默麟與他們坐在一處,低聲問道。阿金一愣,沒想到在這種危急時刻,沈默麟便將這句總也叫不出口的稱謂脫口而出,她心裡動容,看著沈默麟的目光更加溫柔。
我就是。
阿金用茶水在桌上寫上了這三個字,又一手抹掉了。
沈默麟抬頭瞧著她,眼中隱隱有淚光,嘴上卻是將計就計地說了幾句場麵話。“既然是舊識,請二位隨我入沈府。”
說著,沈默麟就站起身來,對著阿金和宋文禹做出了請的姿勢。
阿金和宋文禹均是對著沈默麟微微頷首,這才跟著他走到了客棧外頭。掌櫃的站在櫃台裡默默瞧著這一切,不禁暗自擦了一把冷汗。
還好自個的腦子轉得快,沒有當場就下了人的麵子,之後也做了些補救措施。否則,自個就真要像那位小娘子說的,後半輩子無依無靠,也沒辦法在沈家的店鋪裡乾活了。
……
沈默麟領著宋文禹和阿金入沈府時,特意讓他們走了後門,自己個則從正門入。三人在偏廳一會和,沈默麟便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大姐,沒想到你真的來了金陵。”
阿金笑了笑,先是看了看這屋子周圍的環境,手輕輕一揮,用內力封住了這個房間的動靜。這才伸手去揭掉了自己臉上的麵具,並幫宋文禹將麵具也卸了下來。
這一路走來,二人即便是歇息也不敢將麵具脫下,而今終於到了一處相對安全的落腳點,讓自己的臉部皮膚透透氣,已經成了二人最大的願望。
“姐夫。”沈默麟對於宋文禹的到來,並不意外。在二人進入金陵城之前,通天閣的鴿子便已經傳信到了沈府。
宋文禹向他點了點頭,坐到了一邊。這裡是阿金的娘家,他自然不能喧賓奪主。
“我和你姐夫前一陣子發生的事兒,鴿子都和你說了嗎。”阿金也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輕聲問道。
沈默麟麵露難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此事說來話長,‘鴿子’來傳您的口信時,我們就已經知道了淮南郡那邊堤壩再次決口的消息。現下整個淮南郡以下流域的郡縣,都收到了來自王都的命令,要全力以赴尋到潤王和……和姐夫。”
沈默金一愣,隻覺得這種做法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些。他們這哪裡是要尋人,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啊。
“是誰下的命令?”
下意識地,阿金不認為這是皇帝能乾出來的事兒。
“是太子。”
“哦,那就對了。”這個答案在阿金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明白,當今聖人那麼一個多疑而又喜愛權勢的人,為什麼可以對太子這樣的行為鎮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說蕭悟生是個傻子倒也可以解釋的通,可他又偏偏不是。這其中想不通的事情太多,可她已經沒時間考慮這些了。“這麼說,你姐夫的畫像已經發得全國都是了?”
“是。”沈默麟垂下眼皮來,沒去看宋文禹難看的臉色。其實,他對這個姐夫還是有幾分同情的。當今太子說是要找人,這樣的行為,可不就是將宋文禹當做通緝犯來對待了嗎。
真是欺人太甚。
反觀阿金,倒是沒那麼生氣。她一手支著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側過頭來看向宋文禹道“而今宋府一定也是亂做一團了,若是動靜真的這麼大,我相信而今宋府一定是被監視起來了。不過我來之前,宋老夫人已經帶著宋璃去了大慈悲寺。就看宋老夫人會不會關心則亂,第一時間趕回宋府了。”
宋文禹沒有說話,因為他要考慮的事情,都被阿金說了出來。阿金話說到這裡,又看向沈默麟道“你們這兒倒不用擔心,我在王都是有替身的。在他們看來,‘沈默金’壓根就沒有離開王都。對了,除了潤王和宋文禹,其他隨行失蹤的人員是否也被張貼告示了。”
“正是,我收到消息之後,就想著你可能用得上,便整理了一份名單。”說著,沈默麟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好的名單來遞給了阿金。
阿金先打開來掃了一眼,這才轉遞給宋文禹。宋文禹看完以後,那上頭也有懷仁和陸青的名字,他不知道是喜是憂。阿金見他麵帶憂色,輕輕覆上他的手道“名字在這名單裡頭,說明太子還沒找到他們。”
“嗯。”宋文禹也知道阿金這是為了安慰他,所以才沒將其中凶險給說出來,隻是報喜不報憂。
沈默麟將他二人來回打量了個遍,突輕輕咳嗽了幾聲。阿金知道他是有話要講,便看向他。
“那個,父親前幾日聽到姐夫失蹤的消息都急出病來了。好在不久之前通天閣的人又送了平安信過來,他老人家一直在等著大姐和姐夫呢。”
沈默麟的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都是聰明人,自然之道他鋪墊這麼多是為了什麼。因為是阿金的家事,宋文禹也沒有吭聲,隻是看著阿金。
見她低頭不說話,他便學著阿金之前的樣子,將她的手反握住。阿金抬頭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笑了,笑容之中帶著幾分釋然。
“也罷,等我梳洗一番,你帶我去見他吧。”
沈默麟見阿金鬆了口,喜不自勝。先前大夫一直就說沈萬千這總是好不了的身子是心病所致。父親最大的心病,自然就是雲氏母女。而今雲氏已經不在人世,這個心結也就隻有阿金可以解開了。
阿金見著沈默麟已經去給他們安排住所了,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一路走來,阿金說了不少關於雲氏與沈家之間的恩怨,他也沒有想到阿金竟然會選擇放下。
宋文禹很欣賞阿金這樣的氣度,又有些心疼。“你怎麼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說句實話,與你走這一遭,算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過鬼門關,”,阿金將實現收回,看向宋文禹道“經曆過一番生死,有些事情自然就放下了。再則,若說苦,我看默麟和默金的母親嫁進沈家來才是苦。可是默麟並沒有因此而記恨我與母親,弟弟都能做到如此程度,我這個姐姐何必還要揪著不放。”
宋文禹聞言,讚同地點了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還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阿金拉著宋文禹的手,想了半天,才道“若是你同意,明日我便聯係通天閣。”
宋文禹一愣,沒有急著回答。對於通天閣,他的態度是複雜的,畢竟從他和洛騰掌握的種種證據來看,通天閣必然與內城裡發生的那幾起殺人案脫不了乾係。
可是,通天閣之神通廣大,他也是有所耳聞的,現下他若是想平安無事地回到王都,就隻有借助通天閣的力量。再加上阿金本就是通天閣的人,一下就讓他堅定的態度搖擺起來。
阿金見他沉默,心裡有些難受,卻也能夠理解。“你不用急著給我答案,想清楚了再同我說。若是你不願意接受通天閣的幫助,憑我一個人,也是可以將你帶回王都裡的。”
宋文禹瞧著阿金認真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道“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可是,你也無需為我委屈你自己。”
阿金眼睛一亮,雙手抓住他的胳膊。“這麼說,你是答應我聯係通天閣了?”
宋文禹沒有正麵回答,隻說,“你又不是大禹,哪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道理。”
阿金笑眯眯地瞧著宋文禹,不過是一次無傷大雅的遷就,就讓她開心成這樣。宋文禹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你還真容易滿足。”
“所以我很好養呀,你可不要嫌棄我。要是哪天你不要我了,你會後悔的。”阿金笑道,爾後便興高采烈地跟著沈府的丫鬟去其他房間梳妝打扮去了。
既然是要見沈萬千,總不能這麼一身衣衫襤褸的裝扮過,沈默麟擔心父親看了會心疼,不利於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