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公孫珣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光和元年年內結束這場一波三折的‘冬狩’了。
實際上,當天空越來越陰沉,甚至開始響起少見的冬雷以後,所有人也都知道,這場最後的戰鬥是拖不得了,否則說不定就會有什麼惡劣天氣來襲,屆時一個不小心搞出大規模非戰鬥減員可不是什麼玩笑話。
不過,所有人也都對及時結束這場戰爭保持了樂觀心態……因為就在大軍團團圍住四座城門然後建造攻城器材的時候,高句麗的國都中的情形也是隨著少許人員的逃離變得暴露無疑。
原來,公孫珣的‘先鋒’計策起了奇效。
彌儒先三日回來,兄長當麵慘死在麵前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性,再加上明臨答夫已經被公孫珣處決,所以他幾乎是剛一回到城內就毫不猶豫的動員起了本部的貫那部族人,然後對群龍無首的椽那部進行了毫無心理負擔的攻擊。
而且,由於有戰後追責的大義在,再加上平日裡也有不少人對明臨答夫的壓製感到不滿,所以這種時候,很多貫那部以外的人都參與到了對椽那部的圍攻中。
椽那部幾乎是在短短的兩三日內就被滅族,人頭滾滾,連嬰兒都沒放過的那種。
但這還沒完,先行控製住了局麵的彌儒到底是殺紅了眼,眼見著於畀留回來後,他又把目光對準了後者……畢竟此人也應該要為可慮之死負部分責任的。而於畀留雖然一開始還有些氣度,希望能夠團結彌儒一起對抗漢軍,但隨著入城當晚的一次不成功襲殺,他還是迅速拋棄了幻想,並轉而連結舊部意圖反撲。
要知道,於畀留雖然回來的晚一些,可畢竟是做過左相的,本就是可慮和答夫死後國家政權理所當然的執掌者,根基深厚根本不是彌儒能相比的。隻不過,彌儒畢竟早來三日,對椽那部的清算也起到了極大的震動效果,再加上貫那部同仇敵愾,所以倒也不怕他。
於是乎,二人數日間攻殺不斷,卻始終不相上下。到最後,城中幾乎是一分為二,於畀留占據東城,彌儒占據西城,各自控製一半,甚至連僅存的一千多宮廷戍衛軍也是一分為二,王宮同樣是一分為二。
至於失去了宗族勢力的高句麗大王,明明是躲在自己的王宮中,卻瑟瑟發抖如同一條喪家之犬了。
這個時候,兩撥人還能記得分出一些城內民夫和奴隸上城頭裝個樣子,已經算是他們心憂國事了。
“下雪了!”
這日中午,眼見著天空開始飄起的白絮落在自己鼻尖上後變得冰涼起來,胡子拉碴且雙目通紅的於畀留終於是有些清醒了……他剛剛失去了王宮,正在去奪回的路上。“漢軍不會再等了,馬上應該就要攻城了!”
“那該怎麼辦?”一旁於畀留的庶弟不禁茫然問道。
“告訴彌儒,我受不了這種敵人立在門前,自家人卻相互殘殺的局麵了。”於畀留忽然覺得全身酸軟,然後他當著上百武士的麵脫掉了自己身上滿是暗紅色汙垢的鐵甲,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我也沒力氣了。他不就是想殺了我給可慮報仇嗎?跟他說,我把命給他,讓他領著所有人去城頭好不好?!”
“兄長在說什麼胡話?”此言一出,旁邊於畀留的弟弟當即跪地反斥。“連日攻殺,兩族早已經成了生死仇敵,若是你白白死了,那彌儒還不放過我們又如何?便是他放過我們,彌儒都知道為自己兄長報仇,我就會甘心在他手下效命嗎?再說了,彌儒這麼早被俘,又這麼早被放回,回來後又如此瘋狂,誰知道他有沒有在漢營中投奔了漢人將軍?兄長你不要忘了,彌儒的哥哥可慮本就和城外漢人將軍家中有交往,天知道貫那部到底是不是真的漢人奸細?!”
一連串的反問,讓於畀留不由黯然起來,而左右無法且前後無能為力的現狀則讓他越想越無奈,最後居然隻能是當街痛哭起來。
“劇公!”就在此時的城外,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之下,公孫珣卻是笑吟吟的後退一步,對著身旁的劇騰做了個手勢。“攻城在即,正該激勵士氣,要不您先來一段?”
“哎,行嗎?”劇騰聞言也是驚喜莫名。
講實話,劇太守雖然之前總是亂蹦亂跳,但那也是因為他心裡清楚,他根本奪不了公孫珣兵權,所以才希望藉此刷存在感,從而在洛陽那邊儘量的露臉。
然而,公孫珣屢屢把他懟回去不說,還確實是胸有成竹,之前一仗足堪載入史冊不說,此番征討高句麗國都他更是早有秒策,兩個降將放回去,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高句麗人最後的防禦力量給泯滅的無影無蹤。
這種時候,我們劇太守其實已經很服氣了,所以也是萬萬沒想到對方臨到最後居然這麼願意給他麵子!要知道,此時陣前率先鼓勵一番,回去寫奏折的時候,照實話一說,指不定尚書台就把這最後攻城的功勞給按在自己頭上了呢。
早知如此,何必之前鬨得那麼僵硬?
“劇公隨意。”公孫珣果然是真的不以為意。“快下雪了,你我不要耽擱為好,今日務必拔城。”
“那就多謝了。”心情大好的劇騰當即鶡冠束甲,然後昂然上台,而全軍將士有認得有不認得的,全都好奇觀望。
“諸位將士!”劇騰昂首挺胸,扶刀立身於台上,然後揚聲喊道。“攻城在即,望諸君努力向前,奮勇殺敵,我必將諸位功勞詳細記載,一一向洛陽天子彙報……”
台下眾人聞言反應不一,但多是保持了對劇騰的尊重,幾句話講下來,還在公孫珣的帶領下熱烈鼓掌了一番,然後議論紛紛……講實話,這種怪異的表達方式讓劇太守很是有些不適應,沒有歡呼聲也讓他頗為失望。
但不管如此,該露臉的還是露臉了。
接下來,劇騰走下高台,公孫珣則扶刀拾級而上,卻也是站在了白馬旗下的高台之上。而等他甫一站穩,剛才還一片嘈雜的軍陣卻是陡然鴉雀無聲,看的一旁的劇騰眼皮直跳——一將之威,焉至於此?
“自月初出兵算起,已曆近月,”公孫珣一開始倒是沒有刻意大聲,隻是隨口道來。“辛苦諸君奮勇作戰了。不過,凡此種種辛苦,過了今日也就有個了斷了,因為我等身前正是立國近兩百載的高句麗國都,打下它,萬事皆休。而且,城中高句麗百餘年積攢來珍寶財貨,也足夠讓諸位不枉此行!”
此言一出,軍陣中不免轟然,自上至下,皆不能免俗。
頭上飄雪漸漸明顯,公孫珣卻靜靜等著全軍安穩下來才繼續言道,而這一次,他的口音未免響亮了不少:“諸君,昔日在坐原,爾等應該從自己官長那裡聽過,我曾與軍中諸將敷血為誓,此次出戰,我公孫珣分文不取,所獲儘歸於諸君,今日,此言依舊曆曆在目,也絕不反悔!”
台下將士剛要歡呼,卻被公孫珣抬手製止:“我今日直言好了,高句麗國中青壯一戰而儘喪,國運儘係於一城,而此城如此鬆怠,豈不是天命在我?豈不是天要我等等覆滅此國?”
“事到如今,我直言不諱,此戰得勝,當亡其國,滅其種,俘其王,並毀其社稷,廢其城垣,斷其傳承!”
“屆時,高句麗人口,當儘發於塞外各郡士民為奴,所以不許擅自殺戮!”
“屆時,非隻此城,凡高句麗國中財貨一分為三,一與天子,一與軍官,一與士卒,我與劇太守則分文不取!所以,入城後大宗財貨當取之共分,不可私藏!而我與劇公若違此誓,當以天雷共噬!”
聽到此處,台下漢軍胡騎俱皆按捺不住,齊齊歡呼雀躍,而真正懂事的軍官、吏員卻早在那句亡國滅種之言時驚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劇騰,根本就沒聽到後麵自己被立誓的荒唐之言,因為早在亡國滅種之言時他就已經麵色煞白,不敢多言半句,不敢輕動半步,宛如見了真龍的葉公一般!
“天雷若不噬我,當作鼓揚威!”歡呼嘈雜之中,公孫珣輕輕拔出自己的斷刃,然後也是輕輕吩咐了一句。“開戰!”
隨即,各級軍官恍然若驚,也是各自催促攻城。
“塌頓頭人,該走了!”莫戶袧良久才反應過來,然後趕緊壓抑著亂蹦的心跳去催促手下進軍,然而甫一回頭,卻發現身旁還有一人未動,就順便催促了半句。
“大丈夫當如是!”塌頓恍惚間回國頭來,看著莫戶袧失態言道。“就該一言而毀一國,一令而廢一族!”
莫戶袧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烏桓單於的侄子,卻是不禁搖頭……雖然分屬兩族,但都在遼西,他哪裡不知道遼西烏桓單於丘力居是個有有威望有本事的人,但人家是有兒子的,除非丘力居死得早,這塌頓有何資本說這種話?
而且便是塌頓有朝一日真能成為烏桓單於,那以遼西烏桓的實力和那種被漢人圈養的現實而言,他說這話也是徒惹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