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由於局勢的緣故,洛中使者來的極快,而且上來就乾脆利索的同意了公孫珣免去東郡一年賦稅的請求!
不過,中樞對東郡方麵軍這邊,無論是下一步去向的安排,還是最重要的封賞,卻全都稱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去向很簡單,天子經尚書台轉黃門監下達了正式的旨意,要求公孫珣迅速引兵去潁川長社,與皇甫嵩、朱儁聯合,擊破潁川波才的十萬大軍。
平心而論,從多騎兵和士卒籍貫這兩方麵來看,公孫珣和他的這支軍隊明顯更適合在河北作戰。
但就目前局勢而言,河北那邊卻打得順風順水,根本不需要公孫珣的支援。
盧植領著四萬北軍精銳,打得張角、張梁的部隊連戰連敗,如今天公將軍、人公將軍已然是一路敗退到了钜鹿郡、安平國、清河國的交界重鎮廣宗了,而且他們還主動放棄了清河國的占領區,將兵力、戰線、物資全麵集合收縮。
更北麵也是一樣,幽州刺史郭勳帶著幽州各郡兵馬,以護烏桓校尉宗員為副,小心謹慎,四麵張網,也同樣把地公將軍張寶逼得放棄了安平國的大麵積占領區,將兵力、物資集中到了钜鹿最北端的重鎮的下沮陽城內。
相對應的,南邊局勢可就很不妙了。
原本波才這一路大軍就是距離洛陽最近,威脅最大的,所以中樞才逼迫朱儁急速出兵的……然而,朱公偉出關後不知道是輕敵還是中樞給的壓力太大,居然上來便想奪回潁川郡郡治陽翟城!
結果嘛,堅城難下不說,十萬黃巾軍圍攏過來,差點沒把朱儁全軍交代在那裡。最後,這一路小兩萬人一直退回到潁川東北角的長社才穩住腳跟,但卻被波才引兵十萬團團圍住。五月上旬,朝廷見勢不妙,直接讓皇甫嵩緊急率領兩萬援軍前往長社,雙方合兵四萬,卻依舊數日不動,宛如這兩萬援軍也被圍困了一般。
如此情形,再加上公孫珣就在東郡,距離長社其實不遠,有些慌亂的朝廷自然想到了讓他引兵去彼處援護。
至於說封賞。
講實話,軍中從上到下本來沒幾個人對此報以太大期待的。這主要是因為有門路有出身的不在乎……就好像公孫越、審配,這一眨眼一征辟直接都是千石司馬,朝廷上下,軍中左右都覺的理所當然啊!一個河北名士,一個公孫氏的子弟,本就該一出來就是千石司馬啊!還有曹操,一跳出來便是兩千石,等這一仗結束必然是一任太守或者國相等著他,大家也都覺得就該這樣!
而對於那些沒有門路的,尤其是特製那些從幽州跟來的出身不好的豪傑們,其實早在公孫珣在河內整軍時,就已經很滿足了,他們普遍性覺得當時的任命足以作為恩賞了。
就好像最近剛剛麵前爬起來的劉備,曆史上辛辛苦苦在河北打了一整年的黃巾,最後給了個縣尉,縣尉算個什麼,秩兩百石……還要被一個秩一百石督郵索賄!可現在呢?得益於公孫珣的庇護,數月前在涿郡還隻是個白身的他,轉眼就變成了正兒八經的曲軍侯,秩六百石!
不要小瞧了六百石,漢家製度,六百石開始為朝廷命官,掌管萬戶以上大縣縣令就是六百石起頭的,而再往上也不過就是千石、兩千石這兩個大階級,便做官做到頭了!換言之,這三個門檻,每越過一個都難上加難,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難以逾越到下一層。
而此時,不僅是劉備,張飛、牽招、楊開等人也全都是在短短數月內從白身變為正式的六百石朝廷命官,便是褚燕也是從一個兩百石縣尉變成了六百石曲長,那還想如何呢?
實際上,軍中上下之前普遍性猜測,最大的恩賞很可能出自於關羽關雲長,他的假司馬應該能變成真司馬,從而邁入千石行列。
故此,封賞真的下來以後,軍中才紛紛目瞪口呆!
原來,關羽、張飛、高順、成廉,四人居然全都搖身一變,成為了千石的軍司馬!
而仔細一想,還真是很有道理的,其中,關羽是斬殺了廣陽黃巾渠帥程遠誌,張飛殺了廣陽黃巾副帥鄧茂,高順是領一千兵擋住了兩萬賊軍,成廉則宰掉了東郡黃巾副帥張伯。
有理有據,讓軍中上下諸人皆無話可說。
更不要說,這四個司馬在另一個人的封賞麵前顯得極為黯淡——原彆部司馬程普程德謀,進位校尉,一舉成為兩千石大員!
這似乎也能說得通。
首先,程德謀資曆很高,他少時便曆任州郡吏員,然後投軍雁門為曲軍侯,轉假司馬,遷彆部司馬,一步一個腳印,走的很穩。
其次,這次大戰中,雖然並州軍來的很晚,但戰功卓著……畢竟,按照大漢的部曲製度,高順、成廉理論上也隻是程普下屬而已,他們的功勞也要算到程普頭上的。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全軍上下人人皆知,程德謀是公孫氏的鄉黨、故吏!很明顯,這是朝廷和中樞因為戰事遷延,無法對公孫珣這種級彆的政治人物進行正式賞賜之餘,選擇的另類褒獎方式!
其中,必然有公孫珣的主動暗示……或者說推崇、讓功。
相對應的,公孫珣這次連爵位都沒提一級半級的,賞賜褒獎要啥啥沒有……就算是他這種級彆的政治人物封賞需要戰後才能做出妥善安排,那也不對路啊?
他的功勞去哪兒了,毋庸多言。
於是乎,自程普以下,還有四名新任司馬,在接到旨意後紛紛第一時間便往公孫珣處謝恩不及……不過,卻被韓當當場攔住並勸回去了,因為這位持節的五官中郎將正在見客,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
“子遠兄辛苦。”官寺後院的樹蔭下,公孫珣正席地而坐笑眯眯的招待一位故人。“朝廷使者快馬而來時,我就想著你也會來,卻不料如此之速……”
“辛苦是辛苦。”許攸揉著屁股小心坐到了給他預留的軟墊上,卻又立即抬了起來,儼然是天太熱的緣故,於是最終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箕坐在了地上。“可文琪如今炙手可熱,我是不敢不速來的!”
公孫珣笑而不語。
“一共五路兵馬,兩路相持,兩路被困,唯獨文琪提一萬兵,旬日間四渡大河蕩平東郡,四萬賊人一朝覆滅……故此,朝中上下驚歎之餘卻也對你更加重視與期待了。”許攸見狀當即言道。“文琪是聰明人,你我之間也是至交,我直說好了,此番袁本初遣我來尋文琪,乃是要試探一下文琪心意……”
“這有什麼好試探的?”公孫珣不禁失笑。“子遠,本初兄莫非以為我這個殺了王甫之人,繞了一圈最後居然會和北宮沆瀣一氣嗎?還是覺得我會和張奐一般被人蒙蔽?子遠,我和今日這位大將軍可是貧賤之交。”
“文琪說的極是。”許攸緩緩而笑。“但你也不要苛責本初了。不瞞文琪,如今洛中局勢格外緊張,不僅是我來尋你,便是曹孟德處,本初都派了何顒去試探,甚至連被困的皇甫嵩處都有人去……他也是生怕一著不慎全盤皆輸啊!”
何顒,是南陽名士,很早就有為友報仇而聞名天下的舉動,二次黨錮時以黨人身份成為通緝犯後更是名重天下,而和許攸一樣,他一直是袁紹的‘奔走之友’,算是以袁本初為首腦的這個黨人集團核心人物之一。
不過,這位何伯求何先生日後在史書上之所以出名,卻不是因為他是袁紹的親信,而是他對兩個人的評價:
一個是曹操,何顒在某一個時期對著和他關係極佳的曹孟德說出了那句‘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另一個則是荀彧,很早的時候,何伯求路過潁川,突然就對還很小的荀文若來了一句‘潁川荀彧,王佐之才’!
曹操、荀彧,幾乎是漢末最頂尖最出色的那一小撮人,卻被此人一語道破天機,而且還非常準確!也不知道這何顒何伯求是真的目光如神,還是見誰都喜歡說大話,然後瞎貓碰上死耗子。
“洛中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公孫珣當然來不及思考何顒的水平問題,因為他聽得此言後,立即就緊張了起來。
他是真緊張了,因為黨人和宦官要是真現在就有動刀兵的意思,考慮到當今天子尚在,那他這個領兵在外的五官中郎將到底該如何行事?
“不至於到文琪想的那般。”許攸當即搖頭,然後懇切言道。“但朝堂之爭已趨白熱,雙方都在以防萬一罷了。”
“到底怎麼回事?”公孫珣蹙眉問道。
“文琪走後。”許攸撚須冷笑道。“天子在南宮看到了當日楊公、劉公諸位對太平道的奏章,一方麵給楊公,還有咱們劉公封了候,以示褒獎,並安人心;另一麵,也讓楊公去執掌了尚書台。”
“這是好事!”公孫珣正色答道。
“更好的事情還在後麵呢。”許攸繼續冷笑言道。“誰也沒想到,楊公錄尚書事總攬朝政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宛如木雕一般,凡事不發一言……十萬大軍在外平叛,州郡淪陷,天子都開始認真處理朝政了,又如何能忍?於是不到七八日,天子便又免了楊公的錄尚書事,以前尚書、宗室重臣,也是文琪你的老上司劉陶劉公為尚書令!”
公孫珣恍然大悟。
話說,如今黨錮解開,各地黨人紛紛開始活動,很多人現在就已經被征辟了,一時實力大漲,而宦官又因為跟太平道不清不楚大受打擊……此消彼長之下,本來就一定會有朝堂上的政治鬥爭發生,不然公孫珣也不至於一上來便明白許攸口中‘試探’二字的含義了。
然而,新上任的尚書令劉陶,卻無疑會極度激化這種中樞層麵上的政治鬥爭。
畢竟,公孫珣太了解自己這位老上司了,他雖然是宗室,但卻是個黨人色彩濃厚之人,對宦官的立場和態度向來是激進到了極點的!
有他在尚書台總攬朝政,趙忠那人擔任大長秋,兩個如此偏狹之人撞到一起,洛陽不鬨出亂子就怪了……幾乎可以想象,中樞很快就要出人命了。
“怪不得。”公孫珣不由歎氣。
“那文琪……”許攸進一步問道。“能否做些事情表明立場呢?”
“當然!”公孫珣眼皮都不帶眨的。“子遠兄放心,我會從速的。”
這是當然的。
宦官和黨人弄成這樣,誰都得站隊,而早在公孫珣年少來洛中遊學時,便已經明白,他隻能選擇黨人,因為黨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和代表了皇權的宦官二選一,還用說嗎?除非你割了卵子進北宮,否則瘋了嗎做個閹黨?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外麵數十萬大軍亂戰,牽連七八個州幾十個軍,死傷數以萬計,朝中卻迫不及待的開啟全麵政爭,而且還逼著在外領兵的將軍門表態,倒是愈發顯得可笑了!
許攸得到肯定答複,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會麵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算是有始有終了。然而,公孫珣卻沒有結束會客的意思,反而是意味深長的看著許攸許久沒有說話。
許攸登時會意,卻又不禁抓耳撓腮起來:“文琪還有事?”
“子遠兄可知道我這次擊破東郡之敵,所獲多少?”公孫珣乾脆利索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