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大娘要來,理由當然有很多,想兒子了,想孫子孫女了,安利號這邊錢糧如流水般花了出來,有些讓人吃不住勁了,但最主要的一條還是公孫珣擅自停在了廣陽,沒有去華北平原最角落裡的遼西令支,打亂了母子二人的原定計劃。
所以,等昌平這邊安定下來,稍微有了些氣象之後,公孫大娘便從遼東出發,帶著她的肥貓浮海而來,來看看兒子、看看孫女孫子,順便指導一下工作。
“所謂名,便是要托名於古法,並用官府的名義行事,從而換的世族的支持和理解,這樣的話,就能讓本身缺乏政治影響力的豪右進一步喪失政治話語權,並進一步孤立和削弱他們。”公孫珣一邊做著隻有母子二人能聽懂的‘翻譯’,一邊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
“不用看我,聽著呢,你接著說!”******,正饒有興致打量兩個孫子背影的公孫大娘不以為意道。
公孫珣無奈搖頭。
其實,也難怪公孫大娘如此表現。
要知道,相比較於一見麵便黏著祖母,然後有推著肥貓出門的公孫離、公孫臻,此時方才告辭出門的公孫定和公孫平之前卻不免有些認生甚至是緊張……因為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祖母大人,而且他們母親對這次會麵的格外重視也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他們。
公孫珣也順勢瞥了一眼自己這即將開蒙的兩個兒子,等到二人走到門外,然後撒丫子去院中以後方才繼續介紹了下去:
“至於說這杜伯侯所言的實,其實是勸我速速行果決之事,不必留念、留手,打著民屯的幌子直接將地方上的豪強大戶給吃下來!從人口到土地,從壯丁到資源,務必要儘快握在手裡才行。”
“不怕他們造反?”公孫大娘此時方才看向了自己兒子。
“杜伯侯的意思是,此時這些豪強若要生亂造反,一來,必然失敗,二來,反的卻是漢室,而不是公孫氏。”公孫珣不由掩卷正色相對。“甚至聽他的意思,於我們來說,這些人現在反遠勝將來反。”
“這人挺有意思的。”公孫大娘不由失笑。“是個有本事而且務實的……杜畿這個名字,我好像也有些印象,隻是確實記不大清了。”
公孫珣一時恍然。
“至於他剩下的兩個點子……什麼‘縛’和‘殺’,一聽就知道,應該是說對這些豪強要分化對待,既拉又打的意思……對吧?”
“母親說的一點沒錯。”公孫珣倒也乾脆。
“那你覺得怎麼樣呢?”公孫大娘反問道。“這個杜畿的主意?而且,有沒有一個更具體的方案出來?”
“我覺得不錯。”公孫珣趕緊應聲道。“而且方案也有一個現成的……”
“那就去做吧!”公孫大娘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不必事事問我……非要問我,我也隻能說你這大半年花了太多錢,用了太多東西,安利號在關內已經有些吃力了,確實不能這麼下去了。該下手,就下手!”
“已經到這份上了嗎?”公孫珣一時猶疑。“我知道這邊花費極大,可安利號既然是一體的,為為什麼遼東那裡沒問題,這裡卻吃力呢?是我哪裡做的不對嗎?”
“不是。”公孫大娘搖頭道。“小時候就跟你講過的,對於商人而言,財富這兩個字不在於地窖裡存了多少金子、銀子,而在於你有沒有把錢花出去。這個道理就好像你在外麵做官,不在於你官做的多大,而在於有多少人願意服從你一樣。而且我記得也跟你說過,安利號真正強大的地方在於連通和暢行,在於這個框架本身,在遼東那邊,雖然青州來的流民也不斷,卻因為安利號能深入到鄉裡,盤活整個遼東,所以能做到一直有進有出……”
“兒子明白了。”
公孫珣也不是不懂這些往日裡自家老娘灌輸的道理,隻是許久不聞不問,這才懈怠了不少,此時對方一說,他也就立即恍然。“母親是說昌平這邊隻出不進,難以運作起來,到底是有些空耗家底,而若是能有所收取,即便是入不敷出,也能想法子維持下去?”
“不錯。”公孫大娘點頭稱是。“所以我說這個杜畿是有些看頭的,你確實得趕緊下手了,從廣陽開始,殺一批、拉一批,不把這地方的經濟命脈拿到手裡,你的民屯就運作不起來。”
公孫珣正色點頭。
“文琪。”公孫大娘說到此處難免有些歎氣。“你臨時變卦跑到昌平來,我其實無話可說,因為理由太能站得住腳了,我這次來也不是來問罪的……不過,我還是有一問,遼東那邊你到底準備怎麼處置?而且,如果不能握住遼西通道,將來遼東的力量又怎麼接進來?”
公孫珣沉默片刻,但終於還是低頭言道:“那就得想辦法既把昌平這邊的事情做好,又把遼西給徹底打通……”
“現在隻有咱們娘倆。”公孫大娘不以為然道。“我直說吧……我給你算了算時間,四年,你最多隻有四年的時間!可從昌平到遼東,一路上有廣陽郡、漁陽郡、右北平郡,然後才是遼西郡,而等到出了盧龍塞,有烏桓人、鮮卑人、幾十上百個雜胡部落,還有遼東屬國,最後才能到遼河,接入遼東。四年的時間,你能把這麼多東西握在手裡嗎?你不是已經在昌平呆了大半年卻連豪強都沒動手嗎?”
“母親錯怪我了。”公孫珣一時歎氣。“其實之前不動手,現在卻將杜畿的計策扔出來是有原因的……母親你想想,昌平雖然土地貧瘠,卻畢竟是薊都邊上,算是幽州核心地界,在這裡立身,多少算是在天下人的視線之內,洛陽那個天子到底是個明白人,袁紹也對我起了警惕心,之前我哪裡敢?”
“現在怎麼又敢了?”公孫大娘不由微微蹙眉。
“現在不是西涼平叛大敗了嗎?”公孫珣終於說了實話。“隻有董卓一個人全軍而回……其實也隻有跟司隸挨著的涼州這麼亂下去,中樞和天子才會對我還有其他地方上的人和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公孫大娘恍然大悟……正如公孫珣會對安利號有些不懂的地方一樣,她對這種事情也不免有些隔行如隔山。
言至此處,公孫珣稍微頓了頓,方才繼續言道:“實際上,如果我沒猜錯,要不是杜畿正好剛一過來就親耳聽說了這場大敗,他也未必會這麼急著扔出來這個策略來……實在是一眼就看破了我的隱忍,和如今想要作為的心態,所以才因地製宜、投我所好。”
公孫大娘愈發醒悟了過來:“這麼說,你其餘的那些謀士……又是怎麼回事呢?”
公孫珣也不客氣:“能怎麼回事?其實子伯還好,他可能是真不懂這方麵的事情,至於子衡,反而私底下勸過我的,他的意思是,儘量不要搞得那麼誇張和徹底……豪右也好、世族也罷、官吏也成,大家繼續維持之前的一團和氣才是最重要的,將來即便是要做大事,也可以繼續倚仗舊的製度來動員力量。”
“其他人呢?”公孫大娘好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