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要扶危定亂!”有人在旁出言接了一句。
但也僅僅就是這一句話了,因為話音剛落,就見營寨前突起波瀾……就在李堪所部剛剛搬除那五十餘步寬的密集鹿角,來到營寨之前,營寨牆體上本就顯得比較多的營門卻又忽然紛紛洞開。然後幽州軍的步兵統帥,身居兩千石校尉的高順高素卿居然親自率領千餘甲士迎麵殺出!
戰鼓隆隆,旗幟分明,鐵甲耀眼,刀槍閃光,養精蓄銳久候於弓兵身後的高順部陷陣之營幾乎是如猛虎出柙,隻是一瞬之間便殺傷無數。
李堪及其所部辛苦至此,本就疲憊難耐,此時又猝不及防,自然是瞬間潰退!
然而,當他們轉身逃竄之時,卻又被身後壕溝所阻攔,有人倉惶落入溝內,有人惶恐止步,卻根本止不及,隻能被後來人推入溝中,踩踏身亡。
身後河東程銀部,還有部分沒有過溝渠的李堪部後軍紛紛向前,試圖接應,卻也被這區區幾條可笑溝渠所阻攔。
危急時刻,慘叫聲中,李堪奮力嘶喊,雖然聽不清其人具體言語,但很明顯,他是在號令本部兵馬隨他反衝回去,不要徒勞將後背賣給幽州軍。
高順親自出營反撲,窺的清楚,如何不明白這人正是此部軍隊首領?然後其人也不說話,也不親自迎戰,隻是遙遙一指,便有百餘甲士從他身後負盾持矛直撲而去。
而李堪見狀也是不懼,反而直接擎出兵刃,迎麵衝上,試圖肉搏。
但是,這百餘甲士來到李堪這堆士卒跟前,卻不與他們直接交戰,而是忽然翻身立起大盾,結成盾陣,並奮力向前推擠,隻有陣型被影響到之時,才以短矛從大盾上方紮入驅趕。
李堪目瞪口呆,其人和其部屬一樣,空有武藝和勇力,卻被紀律性更好的高順部用這種結陣之法給一路倒退,最後硬生生的推入到了溝渠之中,然後登時被自己身下一名士卒的兵刃給紮破胸膛,又被自己親衛當頭砸下!
唯獨可憐一個堂堂擁兵數千的河東大豪,在另一個時空裡,其人甚至在白波軍解散後一度割據關中部分縣邑,並占據了猸塢……如今卻要活活悶死在這屍體堆中,連個聲響都沒法再發出。
時年三十三歲。
百餘步外,隔著數道溝渠,程銀看著自己的同鄉、同僚死的如此窩囊,也是渾身冰冷。
李堪既死,白波軍軍事建製的短處再次顯現出來,其部幾乎是瞬間喪失抵抗能力,高順部本部這千餘甲士奮勇向前,幾乎是如屠殺一般將這些人儘力殺傷在溝渠與營地之間的空地上。
程銀隔著溝渠本能想拍出弓箭手遮護一二,然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幽州軍營寨前的鹿角、拒馬的寬度,溝渠的寬度,溝渠區域的寬度,都是經過細致計算的……數道溝渠,加一起寬約百餘步,正好是普通弓矢拋射時的有效殺傷距離,他的弓箭毫無用處。
察覺到這一點,程銀愈發沮喪。
但是更讓人沮喪的還在後麵,就在前方李堪部或死或逃,離開營前區域以後,高順也不戀戰,又是一揮手,便鳴金收兵,轉入營寨柵欄之後。然後居然又有大量輔兵扛著早就備好的拒馬、鹿角雜物,重新在營前空地迅速堆砌起來。
溝渠區域內到處都是哀嚎聲和求救聲,然後還有不少活人逃得性命踩著同伴屍體或身體爬了回來……此情此景原本就無法進軍,而看到幽州軍重新堆砌鹿角後,幾乎是一瞬間,程銀幾乎產生了一種絕望和崩潰的感覺。
明知道前麵是要付出這麼大的犧牲,難道還要重複之前的事情嗎?
明知道前麵有溝渠,還要去跳!
明知道前麵的拒馬、鹿角需要拿命來換,然後還要去換!
明知道對方在營中埋伏有精銳甲士,會在你最疲憊的時候於狹窄戰場中反撲出來,你還要去送死嗎?
不是不能去犧牲,不是不能去死,但最起碼得看到進展吧?!
進展還是有的!
西麵韓暹部就取得了出色的進展,他們在遭遇到幽州軍反撲的時候,卻是強行撐住了……此處埋伏的幽州軍戰兵,戰力沒有正麵那邊那麼可怕,焦觸跟高順也不是差的一點半點,所以雙方居然殺的有聲有色。
但是,也僅僅是如此了,高順輕易擊潰當麵李堪部後,立即按照高台上的旗語提示,從營內轉向西麵,然後一戰而破,並此處再度上演了一出盾陣推人的血腥遊戲……唯一的區彆是,得到了程銀傳訊的韓暹第一時間帶著親衛頂著盾牌逃了回來,沒有被推入坑中做個屈死鬼!
而他的部隊也因為他的存活而繼續維持住了戰鬥力。
楊奉立在馬上,身後的進攻失利他是一清二楚,但是其人軍陣前方數百步外,近兩萬下馬休息不動的幽州騎兵,卻讓他更加呼吸困難。
“公明!”楊奉回頭言道。“事情已經很急迫了……正如郭帥所言,天黑之前若無立足之地,這八九萬大軍隻能淪為騎兵蹄下亡魂!去告訴程銀他們,不拚命是不行的!”
徐晃無奈提醒:“幽州兵的防禦工事太出色了,那幾條溝……”
“就是讓他們不惜人命,用屍首填滿的意思!”楊奉忽然有些情緒失控了。“他們也懂得!”
“都是河東鄉人!”徐晃肅容相對。
“可一旦戰敗,死的鄉人就少了嗎?!”楊奉依舊言之鑿鑿。“你覺得,太陽一落山,這兩萬騎兵當麵一衝,咱們要死多少人?!這一戰從一開始被幽州軍抓住戰機,迎麵突襲掉咱們的騎兵後,就萬事不由人了!彼輩良苦用心,步步緊逼,我們根本無路可走!”
徐公明登時黯然,他有心想說一句,早知如此,聽郭太的往汾水以北躲避一下不就好了?然後想到之前便是自己也因為家在汾河南麵而支持決戰,卻反而無言相對了。
這就好像之前那兩個幽州軍將領喝問自己為何做賊一般,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做賊當然不對,但是當大半個河東郡都做賊了,汾水兩岸認識的人全都成賊了,自己不做賊又怎麼能行呢?
隻能說時事如此,不能怨天尤人!這世道就是要把好人逼成賊人!
但是,偏偏又聽說,昔日在河東被自己照顧的小兄弟關羽關長生,如今已經是將軍了!這算什麼?造化弄人嗎?
徐晃各種心思,卻是在他轉身親自代替楊奉去傳話時而想的。而其人在戰場上往來傳遞完一番訊息後,卻是很快二度開戰!
程銀思索片刻,終於是咬著牙開始驅趕起了李堪殘部向前,而另一側,韓暹部卻是因為韓暹的存活獲得了豁免,自有另外一位小帥接替他攻擊……隻能說,即便是麵對著全軍崩潰的可怕後果,這種軍事建製的惡劣影響依舊難以消除。
日頭西斜不止,河東軍的驍勇無畏漸漸在殘忍的消耗戰中被消磨殆儘,偏偏又無第二條路可想!
相對應的,整個下午高順高素卿都在大發神威,其人率領自己最信任最出眾的那千餘披甲精銳,利用兩麵戰鬥的時間差在營地中往來自如……並在營地高台上旗幟的輔助下,屢屢出擊得手!
一個下午,竟然反撲成功十餘次,殺的白波軍見‘高’喪膽。而到了這個時候,白波軍上下也才恍然大悟,這個姓高的步兵將領,竟然是以攻為守!
但是,十來次反撲以後,幽州軍終於也開始大規模戰損……壕溝不需要被屍體填平,填一半,再放上盾牌就可以踩著過來了,到了後來,甚至發明了長矛做支架再放盾牌搭建‘浮橋’的戰術;拒馬、鹿角也是可以轉過來扔進壕溝的,而且數量是有限的;箭矢連番射出,兩壺箭以後就會臂膀酸麻,然後拋射速度大大減緩;更重要的是,精銳步兵的出擊終究是肉搏,雖說是次次倚強淩弱,但十餘次後,便是高順訓練出色的本部也漸漸支持不住,然後引起戰損,更不要說這樣一錘定音的精銳隻有一千餘人,其餘五千步卒遠遠不如了。
“將之前打楊縣、高粱亭的那些俘虜派回去。”公孫珣已經沉默了一個下午,卻是忽然開口。“告訴對方,我允許他們收屍……”
此言一出,不要說田豐和婁圭麵麵相覷,便是已經看呆的衛覬也有些難以理解。
“將軍!”田豐沒好氣的應聲道。“已經殺紅眼了,如此粗淺的緩兵之策他們是不會信的……與其用這種法子,不如將後營做總預備隊的一萬餘輔兵全都拉上來,協助防守!或者乾脆讓已經休息夠的騎兵上馬饒營,去西麵做驅除,以減緩步卒壓力。”
“照我說的去做便是了。”公孫珣不以為意。
“喏!”婁子伯原本也想反對,但忽然間卻似乎是領悟了公孫珣的意思,居然俯首稱是。
太陽的位置已經可以稱之為夕陽了,但春日間的夕陽卻應該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或許下一刻大營便會突然易手……畢竟,白波軍的數量太多了,此時還有無數生力軍可以上前接替作戰。
俘虜們很快帶著公孫珣的口信從東側營門放出,然後大多來到了楊奉的陣中。
而果然,楊奉怒極反笑,根本毫不理會,甚至都沒讓這些人去跟郭太,去跟那些殺紅眼的小帥說話。
“君侯,該如何是好?”隨著高順在付出了百餘精銳的代價再度阻攔住一次攻擊之後,高台上的婁圭無奈拱手相詢。“賊軍並不中計,且兵力太多,是要調集後營輔兵過來,還是派騎兵饒營支援,又或是讓義公現在便集中騎兵一錘定音?!”
“都不必了!”公孫珣從容開口,卻是霍然扶刀起身。“戰事如此,人命何辜?今日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吹響軍號,召集全軍,我要親自了結此戰!”
高台之上,中軍諸人俱皆悚然,而片刻後,隨著幽州軍營寨內無數號角忽然齊齊吹動,眼見著高台上的白馬旗和旗下的傘蓋同時開始移動,白波軍上下也幾乎是全軍悚然。
—————我是全軍悚然的分割線—————
“及董卓亂政,本朝太祖起兵征伐,至河東,白波匪聚眾十萬以當,且以河東兵善戰,幽州軍兩萬餘懸之,或有憂慮。既戰,幽州突騎先覆河東騎,河東步卒複蹈幽州營甚繁,溝渠填滿,死傷枕籍,眾中軍吏忌兵畏禍,居高台而悚然。戰至夕陽,太祖呼起,欲自平之,左右以軍陣之危驚愕阻攔。太祖乃親持弧矢曰:“吾之此行,若此射矣!”遂坐高台而懸甲遠射,矢去而中甲,徒眾屬目,知其決意,皆願隨之,又以中甲之事,其氣十倍。”——《世說新語》.豪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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