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既然知道是這個聰明人,公孫珣便立即信了三分:“仔細說來,這是何故?”
“回稟將軍。”楊修不慌不忙的解釋道。“這是關中風俗,源自前漢,彼時關中產業儘歸少府直接經營,便是後來不歸少府經營,也依舊是少府管束。而前漢時便有公開製度,田賦與丁算歸國,工商稅收歸於天子……而到了世祖中興,彼時度田成功,算賦大增,便棄了少府的國營產業,連鹽鐵都放給民間經營,避免與民爭利……而話雖如此,商賈無力,卻隻能托庇於權貴,才能維持經營的。今日,將軍你平定三輔,又度田清理豪強大戶,偏偏家中又有成製度的產業,那這些關中商賈、坊主,自然明白要將產業托付給誰。”
公孫珣算是長見識了。
“今天算是長見識了,原來早在前漢這工商壟斷於上便已經是成例了,可見我兒讀書少。”隨著一隻肥貓從車廂中一躍而出,在帶著冰渣的地上伸出一個懶腰,公孫大娘也終於是扶著身側貂蟬的手笑著走下了車子。“不過,這說話的小子又是誰?比那王粲利索多了。”
見到公孫大娘出列,那些杜陵官吏大戶趕緊再度俯首行禮,不敢去看,便是許多騎著白馬的義從,也紛紛下馬俯首……不過,楊修俯身之餘,卻不免竊喜。
“回稟母親。”被說了讀書少的公孫珣也不以為意,隻是趕緊下馬來扶自己親母,順便隨口介紹了一句。“這是光祿大夫楊彪楊文先之子楊修……和馬超、法正、孟達、王粲這幾個人差不多年紀,都是束發前後,過了年,也都十五六七的模樣。”
公孫大娘不由多看了幾眼,然後緩緩點頭:“原來是楊彪的兒子,怪不得如此學問……我記得你說過劉璋也在義從中?”
“劉璋年紀大些,已經加冠。”公孫珣不以為意。“我按照成年義從的方略分配了任務,讓他去雲中為使節,去給雲中太守張澤送賞賜去了。”
公孫大娘一時失笑:“這種天去雲中送信,你莫非還想讓他上戰場?要是死了怎麼跟劉焉交代?”
“死了便是了,交代給誰?”公孫珣正色言道。“既然入了白馬義從,總要一視同仁,真要是說劉焉,隻要劉範在,劉璋在他眼裡算是什麼?”
公孫大娘不以為意,微微搖頭後,卻又趕緊招呼門前杜陵眾人,相邀入內商議。
話說,既然關中早有工商業直接托庇於最高當權者的風俗,那公孫大娘此行不免輕鬆了很多,公孫珣帶了這麼多義從也顯得多餘……實際上,隻大約討論了小半個時辰,衛將軍母子二人便撤出了會見,隻那些號掌櫃與本地這些大戶們自行討論細節
而母子二人既然出來,卻又不免順著剛才楊修所言的什麼田賦、算錢、工商稅收,說到了人口稅、財產稅,還有田賦的問題……最後免不了扯到攤丁入畝這一對付豪強隱匿人口、兼並土地的唯一法門。
至於所謂攤丁入畝,乃是要算錢中的‘口算’全部折入‘訾算’與田賦中。這在農業生產為主的農業社會,無疑是大規模減輕了貧民的負擔,避免了那些豪強地主一邊兼並土地一邊卻將稅務壓力半公開的扔到貧民身上。
然而,這個問題母子二人私下早就討論爛了……結論很簡單:
首先一個是必須要實行;
其次一個,乃是要有度田這種手段在先,確保能掌握具體的田產、財產分布;
最後一個,既然連一個三輔、河東四郡度田都需要公孫珣攜討董餘威,拎著刀子關上三輔大門強行推行,那想要推行攤丁入畝這種級彆的政策,沒有足夠的軍事加政治震懾力,恐怕也是不行的。
而且,即便如此,也要考慮身後罵名滾滾來,沒看到三輔度田後都有那種童謠了嗎?
當然,所幸公孫珣是個不要臉,他這人從不怕彆人記恨他,既然當初沒有留在遼東,今日又如何會在意這些?
雖千萬人吾往矣,有些事情必須要做……鄴城流民滿地之時,東郡黃巾紛紛投河之時,河東郭太自戕之時,一番番一次次,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了!
“喚楊修和法正一起進來。”城中都亭後院舍中,左右無聊,公孫珣眼看著自家母親都已經開始逗貓了,卻是忽然想起一事,然後讓賈逵召入二人。
“拜見老夫人,拜見將軍!”楊修、法正雖然都是公認的聰明人,但終究隻有十五,此時突然又被召喚,不免驚喜,尤其是楊修,之前便被稱讚了一番,此時更是得意。
“有件事想問你們倆。”公孫珣坐在自家母親身側,看著這二人輕笑道。“賈逵也可以聽聽,路上歌謠聽到了嗎?”
賈逵麵不改色,而楊修和法正則微微變色,卻又齊齊頷首。
“有什麼想法嗎?”公孫珣繼續笑問道。“你覺得是我之前惡了朝中公卿引來此謠,還是之前度田惹來的禍患?”
年輕的楊修一時無言,法正卻迫不及待:“回稟將軍,恐怕正是度田惹來的禍患……因為童謠這種東西,需要本土鄉裡方可輕易為之並加以傳播。而且,歌謠中全盤以關中人為視角,‘三月河南六月燕’,指得是關中這個地方,三月因為遷都一下子來了好多河南人,到了六月將軍您討董入關,又來了許多燕地人;至於‘九月修渠臘月寒’指的乃是九月秋收前後便開始的以工代賑,大修水利,然後冬日度田,刑罰頗多,讓人心寒。最後兩句不用多言,正是嘲諷將軍您迫不及待,不等天氣轉暖,便又要收取關中工商之利。”
公孫珣當即失笑,然後剛要言語,旁邊楊修卻又忽然插嘴,揚聲以後:“回稟將軍,法正所言有所紕漏!”
此言一出,公孫母子俱皆愕然,旁邊法正更是毫不掩飾,怒目以對。
“那你以為是什麼呢?”公孫大娘看的有趣,便主動相詢。
“回稟老夫人。”楊修勉力作答道。“依小子看,此謠應該與度田、驅除公卿等事皆無關係……乃是本地士人見到無數昌平士子紛紛到來,恐怕自己不得用,這才出言諷刺將軍,因為此歌謠的重點在於最後一句。而剛才老夫人和將軍也見到了,對於壟斷兼並關中工商一事,大家早有預料,又怎麼會諷刺這件事呢?故此,這個狗皮二字,專指來昌平學校出身的士人!”
公孫珣和自家母親對視一眼,不免嚴肅起來:“你這話恐怕不對吧?我之前便發布求賢令,許天下賢才自投名剌來謁見……他們彼時不來,如今卻又擔心昌平士子奪他們的官位?豈不是可笑?”
“將軍!”楊修瞥了一眼身側的法正,懇切俯首作答。“你仔細想想,若非家名不清淨者,又有幾人屑於自投名剌?如法正、孟達,一家祖父號稱名士,卻是讖緯出身,不治經典;一家親父,更是天下聞名的閹黨……”
言未迄,楊修便戛然而止,因為法正早已經一拳揮來,將其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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