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處,公孫珣微微一頓,卻又順便提起一事:“其實,昨晚劉伯安發葬前其子劉和曾與我有言,他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恨極了天子,卻又礙於臣倫與實力不足,難以成事。所以如果我準備另立天子,他願意配合我做一個傀儡漢帝,隻求能報父仇事後他願直接禪讓於我!”
“蠢貨!”黃琬拍案而對。
“確實愚蠢。”公孫珣感歎道。“他這麼做,固然有一二可操作之處,但他就沒想過,自己做了個傀儡漢帝,他父親的一世名聲豈不是要成為笑話?漢室老臣,除了一個名聲,此時還有什麼可求得呢?於是我便勸阻了他。”
黃子琰死死盯住對方,卻最終黯然下來。
“至於稱王。”公孫珣看到對方沉默,這才繼續言道,卻又忽然莫名失笑,以至於言語中稍微頓挫。“高祖刑白馬為誓,非劉氏不得為王,這是漢室鐵律,此時稱王,我與天子到底哪個更失德恐怕真不好說,好不容易收攏的人心又要散去不少所以,還是稱公建製吧!最起碼漢室沒有非劉氏不得為公的說法吧?”
“實封國公?”黃琬等人居然並不意外。“足下是遼西人,封薊侯,起於幽州,再升為公,想要得正經美稱便隻能是燕公了!”
“燕公不正好嗎?”公孫珣凜然對道。“諸位想過沒有?燕起於召公,而召公常年不居封地,反而與周公一起共輔朝政,且分陝而治,周公治陝東,召公治陝西,在下受召公之爵,治長安之政,豈不合乎儒家典故、禮法?”
“召公乃是姬姓”士孫瑞一時沒有忍耐的住。
“公孫氏亦是姬姓,且我主世居遼西,說不得還是召公嫡傳呢!”戲忠裝糊塗駁斥。
“我非是此意,乃是說周天子為姬”
“好了!”黃琬忍不住打斷士孫瑞的絮叨。“事已至此,我等還有什麼可爭的,而衛將軍這番說辭也不是說給我們聽的隻是衛將軍,你今日為公,或許確實鑽了漢室典製的空子,讓不少人能夠尋得遮掩,為之心安。可是你也說了,那是彆人,如我等漢室老臣,一身所係不過一個名而已,而足下今日可為公,明日便可為王,後日便可簒逆,屆時你讓我們這些被你拿天子和劉伯安之死夾住的人到時候該怎麼辦呢?還是說,你居然真是個漢室忠臣,隻想安心做召公?”
對方嘲諷之意清晰無誤,但公孫珣依舊麵色如常:“在下剛剛立誓,今日不說謊,所以黃公此問,在下便不答了。不過,在下可以保證的是,且以公位處事,而漢室十三州故地,一日不複於一,則在下一日不再多進半步而君等為天子所棄漢臣,欲退而自保者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緩緩而退,不用擔心自己的身後名有意欲有所為者,也可以從容轉變立場總而言之,在下絕不逼迫,也絕不會因為利用如今諸君為天子所棄的局勢讓諸位連最後一點名聲都丟掉的。”
黃琬等人麵麵相覷,而後卻是司徒趙謙一聲歎氣:“足下擁萬,自然可以大度如此而我等隻餘區區存身之一,卻也不能不應!”
“諸位既然知道我主居於萬,那就應該明白,我主今日真的已經是仁至義儘了,而諸位如果真要繼續強行逆勢而為,那諸位以為我們這些底下人也會像我家主公那般寬仁嗎?”看到對方還有人顯得猶疑和不服,戲忠不由出聲凜然而對。“真到了必要之時,居於萬者真的需要在乎據其一者嗎?”
“當然,我等也知道,諸位也是不在乎的”賈詡終於開口。“但那麼做到底有什麼意思?今日在渭水畔,京兆吏民聚十萬眾而同泣,是在泣漢室嗎?是在泣劉公嗎?難道不是在泣天下為何還不能一統,人心還不能徹底安泰嗎?而諸位本為人傑,應該看得清楚,漢室能安者,我主能安,漢室不能安者,我主亦能安諸君再怎麼隻係於一,再怎麼隻為人臣之道,可即便是人臣,也當先為人再為臣吧?”
“若非知民意,何至於此?”黃琬同樣凜然而對,卻又一時喪氣到百無聊賴的地步。“也罷!事到如今,多思無益,稱公就稱公吧,年後我等自會配合!唯獨望衛將軍記今日言語,天下一日不定於一,則你一日不再進!”
“絕無虛言。”公孫珣趕緊出聲作答。
“那便走吧!”黃琬直接起身。
公孫珣也即刻起身相送。
然而,當黃琬等人來到屋舍的門檻處時,其中最年長,也是與公孫珣私交最好的趙歧卻又忽然回頭,就在門上與公孫珣行了一禮:“不管如何,此番雖然是衛將軍處心積慮所至,但衛將軍能夠儘量光明正大,不以勢壓人,尤其是能與劉伯安與我等一番老臣一個好結果,我等還是感激不儘的”
趙歧都快九十歲了,公孫珣如何敢拿大,忙不迭的引身後三人還禮。
“還有一事。”趙歧等對方剛一起身便張口再問。“適才見將軍言白馬誓而笑,又是為何?莫非是覺得白馬將軍破白馬誓,此乃天意嗎?”
“然也。”公孫珣脫口而出,旋即與其他人一起怔住。
“那天下定於一後又該如何?”趙歧繼續立在門上,堵住對方而問。“燕何以對漢?”
“當覆漢!”隻有喘氣聲的舍中,回過神來的公孫珣乾脆懶得遮掩了。
“何為覆?”趙歧緊追不舍。
“覆而滅之為覆,覆而蓋之為覆!”公孫珣扶著腰中斷刃坦然答道。“就是此意了!趙公接下來是不是要從袖中掏出一把鐵錘來,與我生死相博?以你的年紀和聲望,若是死在我這裡我怕是也和天子一樣可笑了。”
“博不動了。”趙台卿在其餘諸如黃琬、趙謙、士孫瑞、馬日磾等人的恍惚中與龐德的警惕中轉過身去,攏手而走。“而且昔日董卓我不能博,黨錮我不能博,為平涼參軍羌亂不能博,為並州刺史而鮮卑不能博,今日又何至於與足下博呢?隻還是借黃公剛剛那句話,望足下記住今日之言罷了。”
趙歧既走,黃琬趙謙等人沉默片刻後也紛紛隨從,諸人多已顯老,在寒氣之中不免畏縮,更顯淒涼之態。
而等到公孫珣重新追上,親自送這幾名漢室僅存的老臣踏出衛將軍府的時候,尚未來得及道彆分手,忽然間,寒氣之中,隔壁街上卻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幾名哀傷了一整日的漢室老臣和公孫珣這邊幾人先是一起怔住,繼而無言以對,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有著急的幼童忍不住提前燃燒起了竹子,來聽爆竹除歲之聲!
正所謂,舊曆已去,新曆到來!
回到眼前,雖然要害人物私下的交流可以解決實際問題,譬如黃琬、趙歧等人此番來訪事實上去除了公孫珣稱公的最後一個實際上的阻礙,但小會終究隻是小會,隻能解決問題,真正能夠賦予人法理依據的卻還是大會、大朝會。
也隻有所有人於光天化日之下,在具有政治意義的場合一起出席的大會,才能讓參與之人一起為最後的會議結果承擔起政治責任,從而使會議結果具有政治約束力!
就像之前,公孫珣私下說一萬句話,也沒有他在未央宮前那番嗬斥有政治意義。
漢建安六年,丙子,元月初,身在宛城的天子拒絕歸來,同時反而昭告天下,要求天下諸侯勤王護駕於南陽,西向以伐公孫罪名是謀殺太尉,圖謀不軌。
接到回信後的長安一時嘩然,而衛將軍公孫珣在遣送未央宮宮人宮女往南陽後,即刻率百官推舉光祿大夫黃琬為太尉錄尚書事,並推士孫瑞為司空,同時補任馬日磾為廷尉,又以邯鄲榮為衛尉。
而三公九卿補全之後,三公又於正月初七日反過來在未央宮大會群臣,以召公故事,百官共議加衛將軍公孫珣為燕公,繼續都督河北十一州軍事。
在三次禮儀性質的推辭以後,公孫珣便坦然接受了長安百官的建議,由代錄尚書事的太尉黃琬發詔,正式登位燕公,實封幽、平二州的遼西、右北平、漁陽、廣陽、涿五郡。
全程行雲流水,竟無一分阻礙。
不過,受封燕公之後,公孫珣為了表示尊重,在尚未設立世子、國後、國相的情況下,便以射堅為使者先往南陽送去了文書,將百官推舉一事做了詳細說明,同時再度強調了天子殺太尉為無數人親眼目睹之事實,然後再度勸天子歸長安以對百官之疑慮。
稍顯走運的一件事情是,這位大正月出差的使者走到武關時,卻正逢南陽使者鄧芝。原來,曹操、劉表、劉備三人好不容易聯手勸住了天子,正準備加封公孫珣為大將軍呢!於是乎,在武關鐘繇的指導下,兩位使者互相交換文書,然後便乾脆各自掉頭回去了,也省的大正月間白白奔波一場,甚至還要搭上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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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已死,昊天未立,歲在丙子,天下大吉!”三輔決錄趙歧【本章節首發.愛.有.聲.小說網,請記住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