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雨水稍住,懾於臧霸的威信,吳敦、尹禮、蕭建、孫觀、孫康等絕大部分琅琊的實力派紛紛沿著沂水、沭水順流而下,聚眾於開陽,然後沿沂水西岸聯營駐紮。
按照臧霸的估計,最終兵力將會達到了匪夷所思的五萬之眾,理論上竟然和關羽、周瑜這兩位的兵力加一塊持平!
當然了,真正的老成者並不會為此感到驚訝……實際上,關羽的一萬五千青州兵和一萬水軍背後,乃是青州十餘萬屯田戶口的辛苦支持,而負責給周瑜補給的徐州那裡,至少也有十餘萬戶口因為戰事而不得不耽誤生產。
本土作戰,建製混亂,兵、匪、民、工不分,像琅琊這種大郡拉出來五萬兵實在是太正常了!河東十萬白波匪,太行山百萬紫山賊、黑山賊,泰山百萬黃巾,巢湖十萬水匪,巴蜀二十萬蠻賊,這些因為動亂而曾經橫行一時的大軍都在天上或地上看著琅琊的階級兄弟們呢!
回到眼前,就在八月二十,最後一個琅琊實力派昌豨終於也在周圍幾乎所有同伴們的催促下,帶著七八千兵順著沂水來到開陽左近,算是勉強服從了大局……但其人既然到來,卻又不去西岸與其他人一起聯營,反而引兵停駐在了東岸,開始獨自立營,隻是挨著之前臧霸因為沂水暴漲搭建的一座浮橋,稍作表示而已。
桀驁之態,不言自明!
而也就是昌豨在沂水東岸立營的當日,傍晚時分,趁著雨後秋高氣爽,郭嘉忽然在自己所據的開陽城城東門外的都亭舍外軍營中舉行宴會,邀請了臧霸之子臧艾和自己此行的所有四百將士、一百隨從飲酒。
酒宴因為徐庶一開始不願意來而稍作延緩,但是真等到徐元直入場了,這位走南闖北的潁川遊俠反而心下醒悟,然後即刻肅然入席。
原來,當徐庶看到郭嘉重新換回了二梁進賢冠,配上了錦衣皮履,懸上了寶劍,然後宛如一根木頭一般板板整整坐在主位上,並麵色嚴肅、不苟言笑之時……便立即知道,這廝是在辦公務!
“諸君,先請滿飲一杯!”郭嘉見到徐庶落座,身形不動,麵無表情,什麼話都不多說,而是直接捧杯。
都亭外列席的的眾人不敢怠慢,包括臧艾、徐庶在內,五百餘人一起匆匆斟酒舉杯。
“再飲一杯!”郭奉孝一飲而儘,旋即自斟,然後便再度捧杯自飲。
臧艾和一些奉命過來作陪的琅琊官吏不免麵麵相覷,但其餘人全都郭嘉屬下,要麼早得了軍令,要麼對郭嘉有些了解,哪裡會理這些人,隻是直接學著首座之人自斟滿飲而已,便是徐庶也在稍顯恍惚之後,乾脆舉杯一飲而儘。
而五百餘人兩句話飲完兩杯酒,尋常宴席上的姿態是半點都無,卻是讓設在軍營中的宴席場上氣氛不免有些緊繃起來,乃至於給人一種肅殺的感覺。
“斟酒、切肉!”郭奉孝給自己斟了第三杯酒後不再舉杯,而是板著臉繼續下了彆的命令。
話說,郭嘉帶來的這五百人,一百餘人算是官吏,和自家長官一起住在東門內的都亭,而作為護衛的兩曲四百甲士卻是在兩位曲軍侯的帶領下駐紮在與都亭一牆之隔的開陽城東門外,而這次宴席便是在軍營中舉行……
原本這也是尋常的事情,畢竟彆的地方也找不到那麼大的防風空地。
然而,等到此時此刻,隨著郭奉孝下令,隻見宴席場中五人一案,共計百案有餘,又分成十列,每列十案,竟然齊刷刷站起來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十名甲士扶刀立在每列的儘頭,好似軍法官督戰一般盯著各自身前的十張幾案。
非隻如此,十名甲士站定以後,卻又見到每個幾案上複又站起一名軍官,直接從腰中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就在案上將之前放好的燉煮熟肉分割成份,便是藏艾與徐庶還有郭嘉身側也有軍官上前拔刃切肉……一百多把明晃晃的匕首一起飛舞,卻無一點多餘聲音發出,饒是徐庶、臧艾也算是見多識廣之人,卻也不禁頭皮發麻。
隻能說,吃了半輩子飯,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分麵!”眼瞅著肉食分割完畢,郭嘉終於說了今日宴席的第四句話。
而隨著此言,又是那些軍官收起了匕首,然後抄起筷子將案上過了水的白煮麵給撈起,分成五份給案上同袍……等到這時,徐庶、藏艾那些人反而已經適應了。
“吃!”郭嘉一言既出,便以身作則,低頭吃肉用麵。
而五百餘人依舊分為兩類,其中徐庶與絕大多數人一樣都是低頭快速用飯,也有少數如臧艾及其隨從一般顯得格外不適應的,但依然低頭強行用飯……無他,臧艾此時隻以為郭奉孝是故意用軍法約束宴席以震懾自家,所以不願丟了麵子。
然而,半刻鐘後,全場用完餐,郭奉孝卻又下了今日第六個命令,也是終於讓臧艾坐不住的一個命令:
“用完餐者,就地披甲、檢查軍械,督軍紀者可以坐下來用飯了!”
近四百名甲士紛紛開始坐在原地檢查裝備,披甲佩刀,擦拭長矛,便是那百餘名隨行官吏雖然沒有披甲,卻也開始整理衣物,清理佩刀,而十名甲士則坐下來趕緊吃自己那份飯……全程依然無話,徐庶心中振動到無以複加,卻一言不發,兀自昂首端坐,隻是撫摸自己的長劍不止。
俄而,又有人送上一副鐵甲,卻被徐庶拒絕。
“郭副使……”沉默了許久,臧艾方才鼓起勇氣,正色詢問。“郭副使意欲何為?”
“欲襲殺昌豨!”郭嘉麵不改色。
“昌豨七千兵馬……”臧艾瞬間隻覺得荒謬。
“七千兵馬又如何?”郭奉孝嚴肅反問。“昌豨難道不是琅琊軍將穡坷噴鴆皇俏壹已喙蝸亂豢ぢ穡課曳鈁蚨肭嘀菽亮轎蝗ㄖド幣桓鮒蝸倫鋶跡裁匆寺撬卸嗌儔恚俊?
臧艾沉默了許久,但耳聽著周圍金鐵之聲不斷,卻是終於在座中再度發問:“郭副使……敢問昌豨何罪?”
“這話你父親或許因為職責所在,有資格問一問,但你一個區區千石軍司馬,卻沒資格問!”
“那能否許我去稟報家父?事關重大……”
“不許,正要借你這個本地軍司馬去騙開浮橋營門!”
“……”
“不樂意?臧司馬,你父一日不反,便一日是燕公臣屬,而他辛苦半生方從一逃犯至此,靠的乃是一身豪勇與半生信諾義氣。今日若讓他知道我欲為之事,要麼助我殺昌豨自絕於琅琊諸將,要麼公然庇護昌豨自絕於河北,這恐怕才是逼他自壞立身之根基吧?”郭嘉麵色不變,言語如刀。“倒是足下身為人子,何妨糊塗懦弱一些,以成孝道呢?有時候自以為精明,恐怕才是愚鈍之舉吧?再說了,今日事已至此,幫不幫忙難道是你說了算嗎?”
言至於此,郭嘉終於扔掉了那副死人臉,然後麵帶戲謔,卻引來了一旁徐庶心中微動。
至於臧艾,卻是隨著身後甲士拔刀露刃,再度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營中軍士整理妥當,郭奉孝捧起了最後一樽一直沒有飲用的酒水,昂然起身:“第三杯酒,為燕公壽!”
滿營振甲,紛紛舉杯,齊聲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