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的自然是龐斑,但並不是“劫魔天”法相,而是他的肉身本體,隻不過,現在他這具體魄,亦很難被稱為“肉身”。
其實,這個世界的武者在踏入“煉境”後,熔煉了天地罡煞之氣的肉身,便會逐漸往非人的方向發展,直至成為“破碎金剛”之體。
但是這種“金剛體魄”在堅固之餘,也失去了變化空間,即便是空境宗師,也隻會將體魄作為根基和支柱,不會去強求肉身上的更多變化。
但“道心種魔大法”和“黑天書”,皆是迥異於尋常武道,專注於挖掘肉身原始潛能的功法,是以龐斑對肉身的理解,亦超乎尋常宗師。
在借助“邪帝舍利”練成“劫魔天”後,龐斑也領悟了另一種層次“魔變”,不隻是“道魔”之變,也是“虛實”之變。
“道心種魔大法”是個視萬物為波動的心法,所謂“虛實”也沒有不可逾越的界限,隻不過是頻率不同而已。
一草一木為波動,真氣和天地罡煞之氣亦是一種波動,因而能與精神結合,“魔種”則是一種超脫生死的特殊波動。
從這個角度去看,其實“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煉者,隻要能夠明白各個事物的頻段,完全可以做到化生萬物。
但道理是這麼說,可實際操作起來卻極為困難。
畢竟曆代修成“道心種魔大法”,有跡可循的高手都沒有幾人,而這其中的道理,聽起來也太過離奇抽象,難以理解。
可龐斑卻手握“黑天書”,有現成的實例,那便是“劫力”。
這種力量雖是源於肉身,卻可以千變萬化,不正是一種由實轉虛的產物?
所以在利用“邪帝舍利”不斷分割魔氣、劫力的過程中,龐斑也逐漸將這種虛實變化掌握。
他雖然還做不到與世間萬物同頻的至高境界,卻也能夠令自己的“劫魔天”法相由虛轉實,而他體魄則是可以由實轉虛。
這種虛實轉換之法,即便是對位於此界巔峰的大宗師們,也稱得上不可思議,用於對戰則更顯詭異莫測。
與龐斑用來開幕那豪放且霸道的第一擊截然不同,這隻手上的力量顯得如此內斂,既是深藏不露,亦是深不見底。
這拳頭未曾接觸徐行的身軀時,便始終處於“虛”的一麵,等到最終擊中,才會轉換為實質,將其中蘊含的狂猛力量,儘數爆發出來。
龐斑的確沒有料到徐行能夠用“龍象鎮獄”的法門,強行鎮壓“魔種”,甚至將這股力量化為己用。
但他也明白,對這個精通魔門功法的高手來說,區區“魔種”亦很難造成大的阻礙。
所以,“魔種”不過是他用來牽扯徐行注意力,蒙蔽其人感知的手段,真正的殺手鐧,便是他現在這鋪墊已久的一記!
龐斑有自信,在這樣的雙重保險下,對方無論如何,也無法避開這由虛轉實的一拳——戰局勝負已分!
隻見徐行身後霹靂一閃,龐斑的魁梧身形被耀眼金芒籠罩,仿若一尊撕裂天地虛空,才終於跨越漫長距離,降臨此界的神明,拳鋒裹挾磅礴力量,直擊徐行背心。
分離了“劫魔天”後,龐斑這一拳仿佛已不含絲毫魔氣,反倒是有一種包含森羅萬象、囊括四海八極的浩然正氣,如長江大河,橫無際涯,要滌蕩汙濁人間。
不遠處,言靜庵看到這樣的一拳,不由得睜大了眼,神情驚駭。
隻因她已經看出來,龐斑這一拳的根底正是慈航劍典第一訣——劍氣長江.
隻不過魔師化劍為拳,不僅更顯大氣磅礴,更有一股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的包攬天地之誌。
其實,“道魔兩分”,並且將大部分魔氣都寄托於“邪帝舍利”後,龐斑本體按理來說,已不該有方才那般恐怖的力量。
但這一拳打出來,帶給在場眾人的感覺,卻比他開場那霸絕塵寰的一擊,竟然還要更為恐怖。
如果說剛才是吞天沃日,那現在簡直把太陽也給扯落下來,令整個世界徹底陷入黑暗。
直麵這一擊的徐行卻能夠感受得到,這一拳真正的精髓,不在於純粹力量,而在於“道”、“魔”兩者的對撞互擊。
這也是為何,龐斑能夠以同樣的根基,打出威力更勝方才數倍的拳頭。
龐斑的確有底氣自信,若是這一拳當真命中,饒是以徐行的體魄、實力,也絕對會當場化為齏粉,沒有絲毫存活之機。
但前提是——當真能夠命中!
觀戰眾人隻見戰場正中,轟然爆發出一股輝煌燦爛的光,有如實質的氣流震蕩破碎,周遭一切存在,全部翻騰起來,給人一種無比混亂、光怪陸離之感。
仿佛那裡已經出現了一個難以名狀的異度空間,令凡人難以窺探其中真相,縱然是言靜庵、了無、了儘這樣的老宗師,亦在“凡人”的範疇中。
但這樣的場景,隻持續了短短半個呼吸,隻見方圓五十丈之地,全部的泥土、山石、樹木儘數失去了自己的形體,赫然倒卷而上,朝著天穹激湧而去,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高聳山峰。
忽然間,就好像老天爺亦為之震動,轟隆隆隆的聯綿雷聲,直到此時才姍姍來此,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中,更是卷起狂暴滾蕩,有如巨浪大潮的劇烈風暴。
光芒儘處,兩條身影巍然矗立,他們站立於山峰頂端,彼此相對,如神似魔。
武功有成的幾人,眼力極好,將這一副震撼人心的畫麵,儘收眼底,每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他們能夠看到,龐斑負手卓立,麵無表情,仍是一慣的冷漠,“劫魔天”懸於他身後,作為中樞的“邪帝舍利”,亦裂開了一條無比明晰的裂縫。
徐行雖是眉心滲血,看上去傷得更為嚴重,神情卻也無比恬淡,閒適自在,好似渾不在意。
這一瞬間的景象,沒有任何道理、也無法令人理解,卻像是被一把刀深深刻在了眾人的心靈深處,形成一種無法形容,卻也揮之不去的強烈印象。
他們到底是人,還是神?
這個問題,出現在所有人的腦海中。
龐斑看了徐行一眼,竟然不再用神念交流,反倒是開口道:
“你的肉身,竟然練到了這種地步?”
徐行微微一笑,隻道:
“你的‘邪帝舍利’,也夠硬。”
在龐斑眼中,“虛實”乃是位於兩端的波動,而他要尋找的,便是靠近其中一點,令自己能夠化實為虛。
而他的“虛”乃是以“劫力”這種特殊存在為基準,但在徐行的感知裡,“虛實”本就是一種偽概念。
其實“劫力”、“精神念力”、“真氣”、“罡煞之氣”,乃至其餘種種精微且難以捕捉的存在,本就是存於不同的天地層次中。
“劫力”代表的“虛”,和精神代表的“虛”,本就不是一個層麵。
徐行能夠得到這一點認知,就是因為他曾經到過“九空無界”這個隻能容納純粹的精神空間。
並且他也接觸過“靈力”這種純粹由神念聚成的力量,還在北宋世界見識過借助靈力遁形的“走井法子”,以及逍遙派的“瞬空挪移大法”。
“劫力”論及本質,和北宋世界的“內力”、“靈力”極為相似,都是神念、精元混合的產物,隻不過配比不同,一個側重於肉身精元,一個則是側重於精神念力。
所以龐斑轉化成的“劫力”固然和“靈力”不在同一個頻段,卻也極其相似,自瞞不過徐行的感知。
意識到龐斑的拳頭,更明白他用的乃是“道魔”互撞的攻勢後,徐行並沒有用純粹的力量去反抗,亦沒有去躲避,他反倒是為龐斑增添了一點助力。
在那一刹那,徐行神魂與肉身分離,肉身依舊以“龍象鎮獄相”,激發出清淨涅槃之力,轟向“劫魔天”法相。
而他的神魂則是將從“九空無界”中帶出來的陰魔念頭,主動融入了劫魔天的魔氣中。
道魔互擊的法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兩方的力量必須要相等,才能在互相碰撞中激發出更強力量。
但龐斑的道功修為,本就有缺陷,如若不然,他也不需要尋言靜庵,更不要用這種手段來偷襲徐行,直接一拳轟出,就足以所向披靡。
而徐行在意識到這個缺陷後,立即將自己體內的陰魔拿了出來。
龐斑此時已將全部心力都用於控製這股道魔互擊之力,亦無餘力操縱滿是欲望的劫魔天。
是以,麵對陰魔這個前所未見的大補,劫魔天法相當然無法自控,當即便全部吞了進去。
魔氣在融入陰魔後,便太過強盛,自然無法與道力碰撞出更強力量,反倒是相互抵消。
劫魔天亦在此刻,被徐行的肉身轟中,就連作為中樞的邪帝舍利,都受到了難以挽回的損壞,魔氣流瀉。
龐斑雖然一直都知道,徐行極其擅長魔功,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也如自己一般,在體內養了一頭類似劫魔天的陰魔。
龐斑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為何徐行的“龍象鎮獄”能夠如此克製自己的魔種,因為此人早就已經習慣這種以身飼魔的境況。
他更沒想到的是,徐行在這種危機局麵下,不僅能夠窺中自己的拳法奧秘,還能果斷選擇壯士斷腕,用割舍陰魔為代價,換自己“道魔失衡”。
隻不過,若是純粹舍棄陰魔,固然能夠令龐斑這一招失利,卻也會變相加強他的魔功底蘊,還不至於令這位魔師真正受到什麼大的傷勢。
並且,在這種狀況下,神魂一旦離體,肉身便無異於待宰羔羊,劫魔天本就是由生命本源衝動而生的存在,甚至可以嘗試“魔染”徐行的肉身。
但龐斑沒有想到的是,在脫離了神魂後,徐行的肉身竟然還能運轉如常,毫無遲滯地施展出“龍象鎮獄相”的後續變化。
並且,欲念濁流的衝擊,對這具肉身來說,亦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好似那不是一具存有生命本能和衝動的肉體,而是一座陰陽大化、乾轉坤旋的小天地。
這便是徐行在北宋世界,參悟出來的無法無念之境,在這種境界下,他的肉身運行自有規律,不需要神魂乾涉,自也不會受到些許魔念的影響。
正是神魂與肉身的緊密配合,讓徐行成功龐斑勢在必得的一拳下存活,甚至利用他自己的破綻,成功將這位魔師重傷。
美中不足之處在於,徐行雖然擊中了劫魔天,但這尊法相的堅固程度,卻超乎想象。
以至於他沒能一戰功成,徹底將“邪帝舍利”打碎,隻是留下了一條難以彌合的創口。
龐斑看了他一眼,平靜道:
“你的手段雖好,卻也著實為本人送上了一份大禮,這樣的存在,龐某從未在此界見過。
等打死你,我便能從中攫取足夠多的經驗,從這一點來說,我要感謝你。”
一開始,龐斑還以為徐行的陰魔,乃是如他一般,自行分割魂魄而成。
因此,龐斑還驚訝於徐行的過人果決——就連自己的分魂都可以這般舍棄,實在是甚為可怖。
隻不過當他當真將這條陰魔納入體內後,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徐行的分魂,而是一個自己前所未見,天生便近乎魔道的奇特存在。
甚至可以說,這根本就是一頭天生的魔頭!
這個世界的魔門,最開始隻不過是在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一些被掃入旁門學派的集合。
這些人視人世間道德禮儀為糞土,行事超乎常人所度測,不為正道所容,故稱“魔”。
隻不過,在漫長的發展曆程中,魔門中人的心性也變得越發偏激,由此而生的武功,更是奇詭莫測,其中便以“道心種魔大法”為最。
可即便如此,“道心種魔大法”的最後一個境界,仍是被命名為“魔仙”,也就意味著魔門的追求,依舊脫不開一個超脫凡俗、白日飛升的仙字。
但龐斑卻能夠感受得到,自己體內這頭陰魔,甚至比普天之下的任何魔門中人,都更適合這個“魔”字,是以才稱其為“天生魔頭”。
陰魔這種存在,乃是由純粹的精神、靈力所凝,即便是在“九空無界”中,亦隻有這一頭,可謂是天生地養,珍奇無比。
在這個充滿了暴亂罡煞之氣的世界,更是絕無可能這般神奇的存在,也無怪乎龐斑會如此興奮。
對他來說,即便不考慮這陰魔所攜帶的欲念魔氣,光是其的存在形式,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據傳說,位居四大奇書之首,也被稱為天下神功源頭的“戰神圖錄”,就來源於一個名為“戰神”的種族,但這個說法卻從未被人證實過。
可如今,在龐斑麵前,就出現了一個存在形態迥異於人族,且具有非凡力量的魔頭。
——既然它都可以存在,那“戰神”之說,會否又並非是空穴來風?
對這個問題,龐斑很有興趣驗證一番。
龐斑雖是和徐行相對而立,眼中卻好似已經沒了這位“轉輪聖王”的存在。
因為他知道,自己固然傷得更重,但徐行如此冒險行事也並非全然無礙。
但由於兩人的根基之差,這樣的傷勢互換,對龐斑來說,勉強還算是可以接受,最起碼不至於直接落敗,再無還手之力。
隻要還能出手,龐斑就有自信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對他這充斥無窮信心的言語,徐行隻是微微一哂,淡然道:
“我的東西,還從來沒人搶得走。並且,以你的魔氣流瀉速度,最多隻能撐持一炷香的時間。”
龐斑亦針鋒相對地回答道:
“你的神魂已遭魔氣侵入,再難與肉身緊密結合,又要如何撐過這一炷香?”
“撐過?”
徐行笑了。
他直視龐斑,一字一句,語聲鏗鏘有力。
“一炷香內,我要你死!”
言語未落,徐行眉心一凝,身後驟然出現一條周身縈繞紫青雷光,身披甲胄,猶如靈官神將,無比凝實的身影,高達丈許。
袖中蟠龍棒矯躍如龍,飛騰而起,化作一道虹光,落入這尊法相手中。
龐斑所言的確不錯,徐行方才以神魂駕馭陰魔,融入劫魔天,已經受到了兩種魔念的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