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踏法當真已……”
徐行又是一笑:
“或許吧。”
言靜庵見他不願詳談,也不再追問,隻是拖著下頜,深深凝視著他,歎了一聲:
“踏法,靜庵對你,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在從峨眉山返回慈航靜齋的路上,言靜庵已經深深意識到,徐行身上的神奇之處,以及其人所具備的恐怖武學底蘊,根本不是單純的“金剛傳人”四字所能解釋。
隻不過見多識廣的她,在轉世重生之外,還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橫空出世、底蘊豐富,且武功高強,符合兩個特征的人,除了徐行,其實還有另一個人。
那便是當今天下的至強者,張三豐。
雖然在江湖上,有很多人都說張三豐是令東來的傳人,亦或者乾脆說他就是令東來本人,但也隱約有另一個說法,流傳於武林最巔峰的圈子裡。
——就像那些來自於“外界”的神功秘籍一樣,這位張真武,很有可能也是一位自“外界”破碎虛空而來的絕世高手。
隻不過,此界流傳數千年的武道史冊中,從未有過如此先例,並且在張三豐後,也再無另一個如他一般的強者。
所以,這個說法的可信度並不算高。
但徐行的出現,卻讓言靜庵再次想到了這個說法,可她也有另一個疑惑。
——這位金剛傳人的武功雖然高絕,但也顯然還沒有如張三豐一般,到了某種超越“破碎虛空”的至境。
若他當真是來自“外界”,又是如何到來?
隻是一想到張三豐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言靜庵心中又起了另一個猜測,難道,每個世界之間,“破碎虛空”的難度並不相同?
在這位慈航靜齋之主怔怔出神之時,徐行已在整理自己這三天來的收獲。
他這一次雖然在龐斑手下受傷極重,卻也獲得了一次破後而立的絕佳機會。
如今有了仙胎、魔種之法,又有黑天書的“劫力”、“劫海”之論,徐行先前設想的秘境之道,已能付諸實踐。
徐行初步選擇的部位,便是人身五臟,搭建一座五臟廟,隻因無論用哪個世界的武道理論來看,五臟都是人身絕對的中樞。
而徐行縱然有了真氣和法相,最習慣的作戰方式,仍是埋身戰。
若是能夠在五臟中開辟秘境,對他這一身以煉體為基礎的武道,絕對有不可估量的好處。
並且,佛門有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道門亦有代表五行的神祇,以此坐鎮五臟,再合適不過。
等到五大秘境開辟後,徐行便能以此統合肉身純陽之氣,令神魂坐鎮眉心天庭,重開人身小天地,判定清濁,再演森羅萬象。
用這種法子,可謂是將徐行畢生所學,儘數歸於一同,也令“真形法體”之稱,徹底名副其實。
並且由於結構宏大複雜,不用擔心會像龐斑一樣,隻是被人影響了其中一極,便陷入“道魔失衡”的窘境。
若是當真能夠達成這個設想,屆時的他,應該不會遜色於此界那些位於絕顛的大宗師,甚至會具備些獨特的優勢。
隻不過,想要將“五臟廟”的底子搭建起來,徐行現在還差了些底蘊。
徐行關於佛門的武學儲備倒是足夠,但與道門相關的“北冥神功”就顯得弱了些,縱使再加從“慈航劍典”中得到的仙胎,亦稍顯不足。
徐行也在考慮,是否要走一趟武當山,麵見張三豐,從他手中換取些武學秘籍。
就是不知道,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老道,是否有時間接見自己。
並且,徐行也還缺少開天辟地、劃分陰陽、判定清濁的法門,按道理來說,此界的“黃天大法”以及“周流六虛功”都該有此神效。
隻不過,“黃天大法”在《覆雨翻雲》的時代中並未出世,“周流六虛功”又在西城城主手中。
如今這位城主顯然已經同魔門、大輪寺沆瀣一氣,徐行就算想要強取,也需深入塞外,甚至可能麵對八思巴、蒙赤行兩人的圍剿。
即便徐行再有自信,也沒有在兩位大宗師手下,虎口奪食的把握,更何況,沈萬三本也不是好對付的庸手。
徐行正在盤算自己的修行路時,忽然感覺到一個極為熟悉的氣息,古樸浩蕩,蒼蒼茫茫。
他立即便反應過來,自己正是在錦官城外,從思漢飛身上,感受過這種氣息。
很顯然,這氣息的主人曾經和思漢飛有過一場激戰,甚至給思漢飛留下了傷勢。
隻不過思漢飛功力深厚,硬生生將這真氣壓了下去,並未如紅日法王一般,影響戰力。
但是現在看來,此人的氣機儼然比思漢飛還要強上一個檔次,當日之戰,又是為何沒有分出勝負?
徐行剛想到這裡,慈航靜齋外,便忽地傳來一個極為溫醇的嗓音。
這嗓音令人一聽便有如沐春風之感,即便不見麵,也能想象出一名寬厚老者的形象。
“山野村夫厲靈冒昧前來,還請言齋主、徐先生,撥冗一見。”
言靜庵聽到這個名字,豁然起身,朝門外走去,神情甚至有些恭敬,歡喜道:
“厲老先生,快快請進。”
厲靈?
聽到這個名字,徐行也吃了一驚。
他雖然已經提前感知到,有一股浩大氣勁,正遠遠靠近,卻也沒想到,來者竟然是這位“抗天手”。
關於厲靈,原著中著墨不多。
但他畢竟是大俠傳鷹的舅父兼啟蒙恩師,又被韓公度認為有資格參加驚雁宮之會,即便放在此界,也該是頂尖人物。
念及此處,徐行也站起身來,和言靜庵一道,出門相迎。
此時厲若海和穀凝清,為了不打擾徐行參悟劍典,正結伴在山中修行,了儘、了無在被徐行拔出魔患後,亦返回了淨念禪宗,為徐行造勢。
是以,靜齋中隻有徐行和言靜庵兩人。
他們剛一走出山門,就看到一個外貌與嗓音極為相符,身材俊偉頎長,鶴發童顏,目中神光湛湛的老者。
老人看向他們,撫須而笑,開門見山道:
“老夫此來,正是為了送徐先生一場造化,更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徐先生可否接下?”
言靜庵聞言,不明所以,徐行卻閉目冥思。片刻後才睜開眼,了然道:
“老先生體內,正有八股糾纏交織,且不斷繁衍生息的真氣,想必便是傳說中的‘周流六虛功’了。
您在來此之前,和西城城主沈萬三交過手?”
厲靈胡子一顫,複又仰天大笑:
“徐先生果然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隻一眼,便叫厲某原形畢露,好!
來此之前,我還有些不敢相信,龐斑竟然會死於中原,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
得到這個結論後,徐行忽然就明白,為何思漢飛分明撞上了厲靈,卻並未受到嚴重傷勢,恍然道:
“日前,應當就是前輩,在塞外阻了一阻思漢飛,隻不過並未功成,想來,也是因為沈萬三從中作梗,橫插了一手?”
如果說厲靈剛才是訝然,現在便是徹頭徹尾的驚異了,他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徐行,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
“了不得。”
厲靈來此之前,就已經了解過這位“天下第五”的戰績,知道他曾敗下過思漢飛,隻一想,便知道徐行究竟從何得出這種結論。
隻是,明白歸明白,厲靈還是不禁為其人的敏銳感知力而歎服,感慨一聲後,他又肅然道:
“不過,徐先生雖然功力非凡,但這‘天下第五’的名頭,隻怕如今已另有其人。”
言靜庵也是絕頂聰明之人,聯想到徐行和厲靈方才所說,立即便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一雙星眸微微睜大,不安道:
“莫非沈萬三已經……?”
厲靈頷首,沉聲道:
“當日之戰,沈萬三本已大占上風,卻在戰中翩然而去。
我猜測,他是從我所學的‘黃天大法’中,得到了體悟,甚至被激發了‘周流六虛功’的天劫。”
黃天大法?
徐行眸光一凝,沒有想到厲靈還有這樣的機緣,竟然能夠學到這門源於天師孫恩的奇功。
黃係世界觀中,雖然首推“四大奇書”為最頂尖的法門,但論表現力和威力,“黃天大法”就絕對不輸給除了“戰神圖錄”外的其他“三大奇書”,甚至是猶有勝之。
昔日孫恩以此對決燕飛,所造成的破壞遍布數裡,令後世的邪帝龍鷹,縱使親眼見到,亦不敢相信。
——可即便是學會了“黃天大法”,厲靈竟然也輸給了沈萬三,這位沈城主……
徐行正思索間,厲靈已將答案說出。
“現如今,隻怕這位西城城主已經突破關隘,徹底躋身大宗師之境界,正道武林,再多一大敵矣。”
談及此處,言靜庵不禁麵色沉重。
她本以為死了一個“魔師”龐斑,雖然提前引爆了正魔局勢,但無論如何,正道一方都算是占了先機。
卻不曾想,死了一個魔師,又出來一個躋身大宗師的西城之主。
如此看來,除去張三豐後,正魔之間的實力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倒是拉大。
徐行聽到這個消息,反倒是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略帶興奮的肆意笑容。
——死了一個龐斑,又冒出來一個沈萬三,很好、很好,這個世界,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了。
這笑容甫一綻放便收斂,徐行又看向厲靈,詢問道:
“前輩一路強忍傷痛趕來,怕也不隻是為了傳此噩耗,所謂的造化,是否也與這傷勢有關?”
厲靈重重點頭。
“正如徐先生所說,厲某方才提到的造化,正是這一份關於‘周流六虛功’的體會,以及厲某所學之‘黃天大法’。”
塞外一戰,厲靈被沈萬三以“周流六虛功”逼退後,先是覓地療傷,後來又聽說了徐行之事,才特意帶著傷勢,趕來慈航靜齋。
在厲靈看來,正道的老輩宗師雖多,但真正有希望在短時間內,突破桎梏,踏出最後一步的,也唯有徐行一人。
所以,他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將自己和沈萬三交手的感悟,傳遞給徐行知曉。
聽到“周流六虛功”和“黃天大法”這兩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徐行卻沒有預計之中的欣喜。
他隻是朝厲靈拱手抱拳,深深一躬,沉聲道:
“勞煩前輩,這份情,徐某不會辜負。”
最後四個字,顯得格外鏗鏘有力。
因為徐行完全感受得出來,被種下了“六虛毒”的厲靈,究竟承受著多麼煎熬的折磨。
但這位老前輩卻依舊強忍痛苦,隻為給他傳授經驗,一片拳拳之心,不言自明。
厲靈不以為意,麵色卻有些沉重,肅然道:
“我這樣做,也不隻是為你一人,而是為了天下蒼生的安危。
沈萬三等人,皆是野心勃勃之人,隻要能夠‘破碎虛空’,即便令天下黎民置身水火,亦不會有半點悔過。
我既然無力阻止他們,便也隻能這份希望,托付於先生。”
徐行眉毛一挑,不禁問道:
“前輩是如何知曉,我非是這種人?”
厲靈豪邁一笑:
“來此之前,我也收集過先生的情報,甚至跑了一趟洞庭湖,找到了曾經與你有過交集的範小子、浪小子。
正是他們,讓我堅定了決心。”
徐行想到這兩位萍水相逢,卻情誼深厚的朋友,心頭一暖,忽地又朝厲靈眨了眨眼:
“隻怕,那位猴兄,才是讓前輩做出這個決定的最關鍵因素吧?”
厲靈神秘一笑。
“既然知曉,便不必多言了。”
厲靈亦是雷厲風行之人,交代完來龍去脈後,也不說廢話,隻是伸手向前一引。
“那咱們現在便開始,請。”
徐行也知道,以厲靈如今的狀態,片刻也耽擱不得,當即頷首,沉聲說了一個好,便和這位老宗師一同走進了慈航靜齋。
厲靈快人快語,剛一做下,便敞開衣袍,露出一個凹陷掌印,指紋無比清晰,可見掌力何等剛猛。
掌印中八色流轉,氣色分為八種,赤、橙、黃、白、青、藍、紫、黑,糾纏扭動,此消彼長。
就連言靜庵都能夠察覺,這股真氣的總量並不算大,大約也就是一名化境武人的全力。
可這真氣在平等分成八份後,卻相互交織、演化出了種種變化,簡直可以說是包羅萬象。
言靜庵不由得想到一則關於周流六虛功的傳聞,據說修成這門武功的人,能夠以八種卦象來駕馭天地萬物,號稱“周流六虛,法用萬物”。
可這些年來,西城一脈行走世間的弟子,往往隻會修行八部神通中的一種,而真正練成“周流六虛功”的沈萬三卻又從未在世間展露過手段。
是以,這“法用萬物”的名頭,就不免顯得虛浮。
但今日親眼一見之下,言靜庵不得不承認,這四個字,的確沒有絲毫誇張。
這八道卦象真氣,既可以按照八個種類互相組合,又可以根據每一道真氣的不同分量、比例,生成截然不同、天差地彆的全新真氣。
如此下來,若是演化到巔峰,不要說是“法用萬物”,就算是衍生小天地,也是綽綽有餘。
沈萬三當然沒有如此誇張的境界,但光是他如今展現出來的手段,已令言靜庵暗自心驚,更發自心底地承認,這位城主的確超越了龐斑。
在言靜庵看來,龐斑乃是一座屹立於大地的雄峰,雖是令人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難以估清高度,畢竟也是有跡可循。
可沈萬三,卻完全像是已經成為了高峰之上的白雲、吹拂萬物的罡風,是一種完全不可揣摩的存在。
——這樣的神功,要如何破解?
即便是坐擁“慈航劍典”的言靜庵,也找不到答案,更何況,她還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
——這道掌印,乃是沈萬三還未突破前所留,如今已然成就大宗師的他,神通又會高到何種地步?
為了讓徐行看得更清楚,厲靈當即撤去了“黃天大法”真氣的壓製,令“六虛毒”在體內肆意繁衍。
一時間,老人麵容抽搐不停,肌膚之下宛如潛藏了無數龍蛇,竄行遊動,充盈全身的八色真氣,好似要破體而出,縱入九霄雲外。
即便境況淒慘如此,厲靈的語調仍是無比沉穩,沒有一絲顫抖,將自己理解的“周流六虛功”真意,對徐行娓娓道來。
等到“六虛毒”完整爆發過一輪後,厲靈的身軀已經到了破敗邊緣,渾身骨骼劈裡啪啦地爆響,七竅皆淌出血水來。
對一位功行深厚的老宗師來說,這已算是極其淒慘的景象,可厲靈卻絲毫不以為意,麵色如常,隻是重新運起“黃天大法”,將傷勢鎮壓。
緊接著,他便再為徐行講解起這源自“天師”孫恩的道門絕學,兩人一個教,一個學,皆是無比專注。
厲靈是以為自己時日無多,故此不願浪費分毫時間,徐行則是不願讓老人的付出白費,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
等到厲若海、穀凝清回來後,見到厲靈的模樣,皆是嚇了一跳,好在有言靜庵在,才沒有造成什麼誤會。
明白事情始末後,兩位少女的麵色也沉重了起來,知道徐行如今究竟肩負著何等沉重的擔子——對戰一位大宗師,又豈是玩笑?
就這樣,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這場耗費了足足一天一夜的傳道,終於是將近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