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工自從敗給令東來後,便苦修陰癸派的不傳之秘“紫血大法”,這門功法亦是脫胎於魔門至高秘典“天魔策”。
但是不同於尋常“天心蓮環”、“花間仙氣”這種旁支,“紫血大法”已然觸及魔門根本大法之秘,能夠令全身血液儘成紫紅,洗髓換血、成就無尚魔軀。
如此做法,比之“道心種魔大法”的魔種雖然少了些神鬼莫測的詭異變化,但是在體魄的堅韌程度和力量上,卻是猶有勝之。
是以,“紫血大法”亦有“由魔入道”之能,在魔門諸多經典的排位中,僅遜色於“道魔合流”的“道心種魔大法”。
而厲工自從以“紫血大法”成就大宗師後,又曾與練成“戰神圖錄”的傳鷹把臂同遊,共闖十絕關。
他們雖然沒有如願見到“無上宗師”令東來,卻見到了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物。
——當世真武張三豐。
厲工也從張三豐身上,領略到了一部分“九霄真經”的奧秘,徹底走上一條參悟天地自然的堂皇正道,紫紅血液中,亦多了一抹澄澈如萬古長空的純青。
到達這般境界後,比起初入大宗師之時,厲工已是強出數成不止,體魄之強悍,更可比擬當初的蒙赤行,能夠同這位魔宗爭奪“天下煉體第一人”的稱號。
可即便如此,在這尊天神雕像那簡簡單單的拳頭麵前,厲工的體魄亦是脆如薄紙,一招即潰。
他隻覺得對方這一拳,甚至都不能夠被稱為招式,可一舉手、一抬足,卻帶著一種蒼涼古樸、原始蠻荒的太古氣息。
好似神話年代,曾經戰天鬥地、試圖推翻天帝統治的戰神,再次降臨世間,要顛覆一切道理和存在。
這座戰神殿的穹頂,排列著一個又一個交疊的圓,圓形中滿是星點。
除去傳統的三垣二十八宿外,還有無數其他星宿,好似周天星鬥、遼闊星海,都已儘數包攬其中。
這尊戰神般的存在一動,更令這些張星圖旋轉起來,萬千星光綻放。
星光懸垂而下,儘數聚焦於其人之身,織成一件星輝燦爛的戰甲,令他化作一尊統領天地的神王,有斡旋造化、移星換鬥的無上權柄。
不屈的戰神、至尊的天帝,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交織於這尊雕像身上,竟然融合得天衣無縫,沒有絲毫不和諧之處。
仿佛這並非是單純的氣質,而是此人的親身經曆。
在這種恢弘大勢的籠罩下,就連厲工這樣的大宗師,亦覺得心靈受製、真氣運轉遲滯,才會在一招之間,就被打爆了心臟。
突來驚變,就連徐行亦有些措手不及。
以他的靈覺,自然感受得到,那尊雕像雖然氣勢威猛、內蘊無窮靈機,卻也隻是死物,並無任何生命力。
可就在厲工開口後,這尊雕像中卻忽然湧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這種生機不是來源於他自己,而是來源於戰神殿。
徐行隻一眼望去,隻感覺那個附著於雕像上的意誌,已然囊括整個戰神殿。
——難道說,他想要將這天地奇物,給徹底煉化?!
隻不過,饒是這尊天神雕像甫出手,便展露出幾乎無可匹敵的力量,想要在一招之間,擊殺厲工這樣的大宗師,仍是不可能。
厲工自從由魔入道,練成“碧血青天”後,生命力已經強悍到非人的地步,不比魔龍稍差,縱然沒了心臟,亦不會當場戰死。
他隻是雙目緊盯那尊雕像,目光中暴現出濃鬱的紫青二色光芒,低沉嘶吼道:
“成吉思汗——鐵木真,果然是你!
你做慣了人間的王汗,又想去做天上的神王嗎?!”
成吉思汗?!
這四個字就如晴天霹靂一般,令徐行心中湧現出前所未有的驚訝,整個人都震動起來,卻又有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如果不是以鐵蹄踏碎中原脊梁,鞭笞域外諸國,親手開拓出龐大疆土的成吉思汗,誰能有這樣氣勢?
隻是徐行沒有想到,這位傳說中已經獨自破碎而去的高手,竟然會潛身於戰神殿中。
他在這時,又想起當初四密尊者稱自己為“轉輪聖王”時的描述——重回法座、執掌轉輪,破儘人間業障,終結末法,建立佛國。
——原來,他才是那個藏地密宗搜尋已久的“轉輪聖王”!
——怪不得以八思巴那通天徹地、九幽搜神,貫穿三生三世的“變天擊地大法”,都無法找到此人的蹤跡。
因為他一直都在戰神殿中!
此時此刻,徐行終於將自己進入此界以來,所遇到的一切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迎著徐行、鷹緣的目光,那尊雕塑雙手環抱,平淡道:
“本汗自從踏出草原,就注定要征服森羅萬象,將世間一切都歸於掌中,天地萬靈、諸天神佛,亦不例外。”
說著這樣狂妄的言論,鐵木真的語氣卻極為平淡,卻自有一種無可比擬的霸氣,好似這並非狂人妄語,而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他孛兒隻斤·鐵木真,本就是天生的征服者,那永無止儘的野心與霸念,隻有廣袤無垠的青空、甚至是無限渺遠的九天才能承載!
言語聲中,戰神殿中的濃鬱靈機,以及那座池水中的凝實靈液,皆如長鯨吸水一般,灌注於雕塑之身,令這尊仿佛由某種高密度晶體堆砌而成的雕塑,散發出一種血肉質感。
靈液暴動的一刹那,厲工便知道如今便是最好的時機。
這位魔門大宗師奮起餘力,向前踏出一步,右臂抬起,五指大張,渾身紫青二色劇烈升騰,一掌平平推出。
這一刻,厲工周身血液澎湃如江潮、筋骨震蕩雷鳴,但這無比壯闊雄渾的聲音,在人體經絡、穴位的調和下,卻如風過空穴,吹奏天樂,悠長婉轉,回蕩整座戰神殿。
這一掌雖仍是以“碧血青天”的雄渾真氣為根基,可其中氣韻卻是截然不同,似是與道合真,鼓動天地之音,奏響世間萬物。
這正是厲工從令東來手中,取得的感悟。
昔日厲工縱橫江湖之時,統禦陰癸派,傲視當世,從無抗手,是以搏得了中原魔門第一人的名號,與塞外魔道第一人蒙赤行齊名,並稱為魔門雙擘。
可他卻對上了彼時的天下第一高手,“無上宗師”令東來。
厲工甚至不曾見到令東來的真容,便被其人以簫聲蒙蔽了感知、迷惑了神智,就此落敗。
令東來並沒有趁此機會,取了厲工的性命,隻是他那一襲白袍的上,密密麻麻地寫下了陰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的破解法門。
正是此事,令厲工退出江湖,再不履塵世,勤修“紫血大法”。
他日夜參悟令東來,雖然仍想不出來更好的破法,卻也將之融入了自己的武學中,由此練成如今這一式掌法。
直到很久之後,厲工才知道,令東來留下的法門,乃是脫胎自宋代破碎高手靈道人的“妙樂靈飛經”。
如今想來,厲工也不得不感慨,若非是有此際遇,他也不能踏上這條通往自然天道的堂皇正路。
這一掌拍出,就連正與徐行激鬥的鷹緣,亦受到影響。
他感覺自己的神魂都開始出現震動,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沉浸進這美妙至極的天樂中,體會到昔年厲工麵對令東來時的感受。
僅是餘波,便能令勤修佛法,神魂已臻至大宗師境界的鷹緣如此震動,可想而知經過這些年的修行,厲工究竟已抵達了何種境界。
但鐵木真對此,隻哂笑一聲。
“絲竹管弦、靡靡之音,不過是孱弱漢人的禮樂,如何比得上我蒙古男兒鐵馬金戈的戰鼓?!”
言語落定,鐵木真再次握拳,渾身一震,心臟劇烈搏動,震開隆隆轟雷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煞氣衝霄,威懾四方!
鼓聲震耳欲聾,仿佛整齊劃一的鐵騎滾滾而來,碾過四方諸國、粉碎一切反抗。
凝練至極的軍陣煞氣伴戰鼓升騰,縱橫馳騁,更帶著山呼海嘯的衝殺聲,席卷而來。
好似虛空中,隱藏著百萬雄兵,他們都聲嘶力竭地呐喊著同一個名字——成吉思汗!
在如此鼎盛的軍勢前,縱然是天地本身亦要被蹂躪、統治,又何況是區區天樂?!
拳掌再次相擊,厲工身形劇烈震動,一襲白衣向後蕩開,如一片厚重濃雲,可這一次,他竟然沒有後退哪怕一步!
隻聽厲工身後,傳一連串的爆炸聲響,這堅固至極,即便是宗師高手亦難以撼動的戰神殿地板,竟然都出現輕微凹陷。
“哦?”
鐵木真首次發出了略帶訝然的聲音,這位絕世霸主的目光越過厲工肩頭,落到他身後那人的麵容上,饒有興趣地問道:
“你,名字?”
徐行的身影,從厲工身後走出。
厲工方才那一擊,令鷹緣出現了本不該有的破綻,徐行自然抓住機會,擊破了鷹緣的大威德金剛法相,從戰鬥中抽身而走,來到戰神殿中。
隻不過,即便是他也沒想到,鐵木真這這一拳竟然如此恐怖。
縱然是有厲工擋在前麵,徐行也接得頗為不易,必須要用上化勁之法,才能抵消。
可即便如此,他眼中亦沒有絲毫退縮、避讓之情,反倒是目露灼然神光,直視鐵木真,昂然道:
“徐行、徐踏法!”
言語間,那尊天神塑像又起變化。
那顆覆著麵罩的頭顱,逐漸變成一張獅鼻闊口,須發怒張,臉頰肌肉交錯,雙目如夜空大星般明亮的豪雄之貌。
隻是一看這張臉,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定然是一個豪氣吞天、霸道絕倫的蓋世人物。
——這才是屬於鐵木真的相貌!
鐵木真咧開寬闊的大嘴,露出森然白牙,笑聲豪邁,給人一種無比真誠的感覺。
“好!後世武者中,竟然出了你這樣的好男兒,當真讓本汗不寂寞!”
鐵木真方才那一拳,拳勁、真氣倒還在其次,最為恐怖的還是他那氣吞萬裡、雄霸當世的恐怖氣勢。
身為一個當真用實際行動,踐行了自身野心霸念,並不斷向著天之王座進發的絕代雄主,鐵木真的氣勢不隻來源於他的武學修為,還來源於他的蓋世功績,以及整個蒙古族的信念與誌氣。
無論武功高到何種境界的大宗師,隻要沒有這種經曆,都絕對不可能養出這種氣勢,更不可能不受這拳勢的影響。
但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漢人高手,一身濃烈血氣、陽剛拳意皆融於一處,竟然宛如大日東升,有萬法不侵、鬼神辟易之威,能最大限度地免疫自己的拳勢影響。
鐵木真能夠感受得到,對方這種拳勢、拳意、拳神,也和自己一樣,是取得了無數次勝利、做下一樁又一樁壯舉,才最終熔鑄出來。
如此敵手,即便是鐵木真生前,亦不曾見過,畢竟那個時代的英傑們,敢於反抗他的幾乎都被鐵蹄碾碎。
即便有人僥幸存活下來,也再不可能昂首挺胸地行走於陽光下,更不可能養出這種睥睨天下、所向無敵的自信。
厲工雖然不知道來者是誰,卻也明白徐行的立場,當即傳音道:
“等會我會用燃血秘法,拖住他,你快去武當山請張真人!”
徐行卻搖了搖頭,回應道:
“張真人如今隻怕分身乏術,不及來此。”
厲工在戰神殿中與鐵木真的神念相持數十年,深知這位曾經統治天下的絕代霸主,武功之高,已經超越了大宗師的範疇。
在厲工的印象中,當今之世唯一有可能製住鐵木真的絕世強者,有且隻有張三豐一人而已。
其實,若非鐵木真為了徹底掌控此界,強行轉修破碎金剛之道,隻餘神念在此,憑厲工的修為,也不可能製住他這麼多年。
但是即便如此,數十年過去後,鐵木真也快要重回鼎盛時期,取回自己的巔峰修為,甚至更進一步,徹底君臨天下。
潛龍之所以會提前現世,讓雲虛找到,既是因為鐵木真即將出世,也是因為厲工的引導。
他本是想要借此,提醒仍然在世的大宗師們,並且讓雲虛吸走一部分充盈戰神殿的靈機,延緩鐵木真的複蘇。
可厲工在這幾十年間,一直困於此處,並不知道天下局勢的變化,一番行為,不僅沒有引來正道宗師,反倒是令鷹緣、萬歸藏等人聞風來此。
厲工更沒想到,戰神殿已幾乎為鐵木真所掌,就連其中充盈的澎湃靈機,都已深深打上這位絕代豪雄的精神烙印。
是以,吸納了這股靈機的雲虛,雖然功力大進,卻也受到這股精神的影響,性情變得張揚狂放,並且隻是被鐵木真一吸便奪走了體內的真氣,乃至作為肉身根基的生命精元。
見厲工眼中浮現出驚駭神色,徐行也不多說,隻是把如今的天下局勢,儘數傳送給了他。
乍聞這個消息後,厲工臉上浮現出震動神色,又轉為一種深深的無奈,隻長長一歎。
可徐行卻前踏一步,直麵鐵木真那滿是欣然的目光,忽然道:
“如果我沒感覺錯,你是想要徹底掌握戰神殿,將這座神賜寶物,化為存世之基?
但事到如今,好似還差一步?”
鐵木真被說破了心中謀劃,亦不見絲毫動容,反倒是哈哈大笑:
“這便要得益於你身後那個魔門後輩了,若不是他奮儘餘力,令戰神殿提前現世三日,本汗早就大功告成。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過一步之差,你想要阻止本汗嗎?”
徐行目光灼灼,微笑道:
“你我皆是武人,大道不在口舌,何不手底下論真章?成與不成,一試便知!”
徐行已經從鐵木真那一拳中,感受到他那橫絕當世,勝過自己不止一籌的無匹雄勁。
但隻要這位霸主還未功成,他便仍存一線勝機!
鐵木真濃眉挑動,掃過徐行全身,忽地一笑,欣然道:
“似你這樣的人,天下間隻怕絕無僅有,年輕的強者,無論你是何出身,隻要入本汗帳下,我允你‘東天將軍’之位。”
徐行一生所曆強敵無數,卻還沒有一人,嘗試過在戰鬥中招攬過自己,不由得笑道:
“好氣魄,你就不怕我假意歸順,伺機行刺?”
鐵木真再次放聲大笑,雙臂張開,袒露胸懷,做出一個好似要擁抱世界,充滿魄力的動作,一字一句道:
“本汗帳下,從不缺驕兵悍將,更不乏你們漢人所說的‘狼顧鷹視’之輩,本汗隻怕帳前將士不夠狠、不夠凶、不夠烈!”
言及此處,鐵木真垂下目光,眼中神光湛然,仿若燃亮足以焚燒世界的野火,他語聲慷慨激昂、蕩氣回腸:
“兵符就在此處,端看你能不能拿得起、鎮得住,你若真有本事,奪了本汗的王座,又有何不可?!”
徐行聽到這番話,也覺胸中一陣熱血澎湃,再次前踏一步,開懷大笑道:
“不愧是名留青史的絕代豪雄。”
走過三個世界,徐行殺過大明王朝的嘉靖帝,也斬過已經成功篡位登基的左武王趙烈,對這種帝王形象,已不算陌生。
但嘉靖乃是太平年間繼位的皇帝,此生見識過最大的風浪,除了宮廷鬥爭,潛入暗殺外,也就是俺答汗包圍北京城的庚戌之變,完全可以說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
左武王雖然是崛起於西夏戰場,畢竟是江湖武人出身,又因諸葛正我而韜光養晦多年,陰狠有餘,霸氣不足。
所以,這兩人在氣勢、氣魄上,自然無法同一手開辟出元朝基業,打下史無前例之廣袤疆土的鐵木真相提並論。
不過正因如此,徐行才越發地興奮、激動,甚至是難以自抑。
他自從在大明王朝世界成就宗師以來,就從不曾遇見過,如鐵木真這種明顯強過自己一個層次的敵手。